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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咆哮与狂喜的呼喊在山坡上回荡,长久积压的恐惧与绝望,如同被阳光刺破的阴霾,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猎手们捶打着胸膛,喉咙里滚出的吼声震动林梢;妇人们相拥而泣,滚烫的泪水砸在松软的金黄落叶上;孩子们在厚实的苔藓落叶层上翻滚,用尖叫释放着劫后余生的本能欢愉。阿木死死抱着父亲石岩粗壮的腰,黝黑的脸庞上泪水混着岩灰,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石岩的大手用力揉着儿子的头发,环顾着眼前这片无垠的、生机勃勃的新天地,坚毅的眼中也浮起一层水光。

陈景行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凛冽、清新,饱含着雨后森林特有的湿润泥土气息、腐烂树叶的微醺、以及无数草木混合的芬芳。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带来久违的、直达骨髓的暖意。他瘸着腿,往前踉跄了一步,那条几乎拖垮他的伤腿深深陷入厚实松软的苔藓落叶层中。大地坚实而温厚的触感透过破烂的皮靴传来,不再是洞穴里冰冷坚硬的岩石,也不是沼泽地令人窒息的淤泥。他弯下腰,双手捧起一大把金黄的落叶、翠绿的苔藓和深褐色的腐殖土,紧紧攥住,感受着那份独属于生命的丰饶与韧性,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陈沐阳眼眶发热,胸膛里激荡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猛地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震撼和狂喜中抽离。目光扫过狂欢的人群,最终落定在洞口边缘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女孩独自站着,背对着喧闹的众人。金色的晨光勾勒出她瘦削单薄的轮廓,破烂的兽皮衣衫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阳光清晰地照亮了她后背那道巨大的、虬结的旧伤疤,如同大地上一道沉默而古老的刻痕。她的视线投向远方,投向那浩瀚林海的尽头,投向那条在阳光下闪耀如银练的大河最终消失的水天相接之处。深褐色的眼眸映着无垠的绿意和奔流的波光,平静得如同深潭,仿佛眼前这壮丽的新生,不过是她漫长而艰辛旅程中一个必然经过的驿站。

她缓缓抬起手,沾着泥土、苔藓绿痕和些许蓝色汁液的手指,遥遥指向大河奔流的方向。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毫无遮掩地迎上了陈沐阳的视线。那目光里,岩洞的幽深、毒雾的凝滞、刻痕的沉重,都已被彻底洗去,只剩下一种穿越了所有黑暗与绝望后,抵达彼岸的、近乎透明的平静。

这平静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陈沐阳胸腔里沸腾的热血。狂欢不能当饭吃。他猛地转身,声音在喧嚣中竭力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石岩叔!爹!水!吃的!还有火!天快正午了!”

这声呼喊如同号令,瞬间将沉浸在狂喜中的人们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吼声和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沉重喘息和腹中清晰的鸣响。疲惫如同退潮后重新涌上的冰冷海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长时间的洞穴跋涉、烟道攀爬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此刻松弛下来,饥饿、干渴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个年轻的猎手甚至直接瘫软在厚厚的落叶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石岩脸上的激动迅速褪去,恢复了猎队首领的刚毅和凝重。他松开阿木,环视一圈,声音沉厚有力:“都听见了!活命才刚开始!有力气的,跟我去探探这林子边,找水源,看有没有能入口的东西!受伤的、实在动不了的,原地休整!景行兄弟,你腿脚不便,带妇孺们就在这洞口附近,找背风干燥的地方,收集枯枝落叶,准备生火!把最后那点熏肉干和苔藓都拿出来,省着点吃!”

陈景行立刻点头,他这条腿此刻确实成了最大的拖累,强行探索只会添乱:“放心!火堆和营地交给我们!沐阳,你眼尖腿快,跟你石岩叔去!”

陈沐阳应了一声,迅速检查了一下腰间挂着的燧石小刀和仅剩的一个空瘪兽皮水袋。石岩点了两个状态相对好些的年轻猎手,连同陈沐阳,四人组成临时的探索小队。女孩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默默走到陈景行身边,拿起一根还算直溜的粗树枝,开始清理洞口附近散落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为营地做准备。她的动作安静而高效。

探索小队小心翼翼地踏入坡下的森林边缘。脚下的触感令人惊喜——厚厚的腐殖层松软如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与洞穴里湿滑的岩石和沼泽地黏稠的淤泥天壤之别。阳光透过高大乔木层层叠叠的树冠,在地面投下斑驳摇曳的光点。空气湿润而清新。

“注意脚下!注意树上!”石岩低声提醒,手中的燧石长矛紧握,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永远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林缘的植被异常丰富。低矮的灌木丛挂着深紫色、指甲盖大小的浆果;蕨类植物茂盛得惊人,巨大的羽状叶片舒展开来;一些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绿色的苔藓,与洞穴里指引他们的那种极为相似;地面上更是点缀着各种形态的真菌,颜色各异。

“水声!”陈沐阳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潺潺声,他立刻示意方向。循声穿过一片密集的蕨丛,拨开几根垂下的藤蔓,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赫然出现在眼前!溪水不过半尺深,流速平缓,水底是干净的卵石和细沙。阳光直射下来,能看到几尾近乎透明的小鱼在其中灵活游动。

“好水!”一个年轻猎手惊喜地就要扑过去掬水喝。

“慢着!”石岩一把拉住他,眼神锐利,“生水!忘了沼泽的教训了?带回去烧开!”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溪边湿润的泥土,没有发现大型野兽的新鲜足迹,只有一些细小的爪印和鸟类的痕迹,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陈沐阳则被溪边一丛丛低矮的植物吸引了目光。它们的叶片呈心形,边缘有细密的锯齿,茎秆肥厚多汁,顶端还开着不起眼的白色小花。“爹说过,这种像‘野菠菜’,没毒,能吃!”他小心地掐断一片嫩叶,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他迅速开始采集嫩茎叶,塞进自己的水袋里——虽然水袋空了,但正好用来装野菜。

石岩的目光则在那些灰绿色的苔藓上停留。他走过去,用石刀小心地刮下一大片,苔藓入手冰凉湿润,异常肥厚。“这个,洞里那丫头好像收集过?或许也能吃,或者有用。”他也采集了一些。

不远处传来扑棱棱的声响,几只羽毛鲜艳、拖着长长尾羽的鸟儿被惊飞。石岩惋惜地摇摇头:“可惜没带投矛索,不然……”他们现在的状态,捕猎大型动物是妄想,连抓鸟都力不从心。

短暂探索收获颇丰:一袋(兽皮水袋)清澈的溪水,一袋(另一个水袋)鲜嫩的野菜,还有几大捧厚实的灰绿苔藓。更重要的是确认了水源和附近暂时没有大型猛兽活动的明显迹象。

当他们返回山坡营地时,陈景行带着妇孺们已经整理出一小片相对平坦干燥的空地。几块大石头围成了一个简易的圆圈,里面铺上了厚厚一层干燥的落叶和枯草。一小堆精心挑选的枯枝细柴堆在中间。女孩正蹲在一边,用燧石小刀仔细削着一根硬木棍,制作钻火的工具。阿木和他母亲则在附近努力收集更多易燃的干苔藓和枯松针。

看到探索小队带着水和食物回来,营地里低迷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快!生火!煮水!”陈景行看到水,喉咙里几乎要冒出烟来。

生火是头等大事。潮湿的空气和刚从洞穴出来的身体,都急需火焰的温暖和干燥。陈景行和石岩亲自上阵。石岩负责稳定住作为底座的硬木块,陈景行则不顾伤腿疼痛,半跪在地上,双手飞快地搓动那根女孩削好的硬木钻棍。

“嗤…嗤…”钻棍高速旋转,摩擦着底座木块上的小凹槽。细小的烟尘开始冒出,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盯着那小小的接触点。汗水从陈景行的额头滚落,滴在干燥的引火物上。他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因长时间用力而剧烈颤抖,那条伤腿更是传来钻心的刺痛,但他咬紧牙关,速度丝毫不减。

时间仿佛凝固。就在陈景行脸色发白,几乎力竭之时,一缕极其微弱的青烟,终于从凹槽里袅袅升起!

“成了!快!”石岩低吼一声。

女孩早已准备好,迅速将一小撮最干燥、最蓬松的枯松针和火绒般的干苔藓碎末,小心翼翼地凑近那缕青烟。她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如同对待初生雏鸟般,对着那微弱的火星吹气。

一次,两次……青烟变得浓密,忽地,一点微小的、橘红色的火星在枯松针的中心跳跃着诞生了!

“着了!”阿木激动地小声叫起来。

女孩的动作依旧稳定。她继续轻柔地吹气,同时极其小心地将更多细小的枯枝碎屑覆盖上去。火星贪婪地舔舐着新的燃料,蔓延开来,发出细微而欢快的噼啪声。橘红色的火苗终于稳定地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细柴,火光跳跃着,驱散了林间晨雾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

“好!好!好!”陈景行如释重负,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那条伤腿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但脸上却满是如释重负的笑容。这堆火,是他们在新世界立足的根基。

石岩立刻将带来的溪水倒进唯一一个相对完好的陶罐(之前一直小心包裹在兽皮里),架到迅速旺盛起来的篝火上。水很快就冒起了热气。与此同时,陈沐阳和妇人们将采集来的野菜仔细挑拣清洗(用的是另一个空水袋里残留的少量水),也投入了陶罐中。最后,石岩将带回的厚实苔藓掰成小块,也丢了一些进去。

“这苔藓,洞里渗水的地方就长这个,那丫头也收了些,试试看。”石岩解释道。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水汽,在篝火上方蒸腾起来。虽然只有野菜和苔藓,加上最后几小块切得极碎的熏肉干增加一点油腥味,但这股久违的、属于热食的香味,足以让饥肠辘辘的人们口水直流。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碗滚烫的野菜苔藓汤和一小块压缩到极致的干苔藓块。汤的味道很怪,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青草气,苔藓块更是坚韧难嚼,但热汤下肚,一股暖流瞬间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虚弱感。这简单的食物,此刻无异于珍馐美味。

趁着众人喝汤恢复体力的间隙,石岩和陈景行开始低声商议下一步计划。

“景行兄弟,你的腿…不能再拖了。”石岩看着陈景行那条即使在休息时也不自觉微微颤抖的伤腿,眉头紧锁。

陈景行苦笑着点点头:“是啊,硬撑到现在,感觉骨头缝里都像有针在扎。得想办法固定住,再找点能消炎止痛的草药敷上,不然真废了。”

“营地也不能总在这坡上。”陈景行环顾四周,“这洞口虽然背风,但地势高,离水源远。我们得往坡下林子里靠水源近些的地方找更合适的营地。最好能靠近那条大河,取水方便,视野也开阔。”

石岩表示赞同:“是这个理。下午我就带人再往下探探,找个背靠山壁、近水又干燥开阔的平地。还得想法子弄点正经吃的,野菜苔藓顶不了几天。”

陈沐阳默默听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坐在稍远火堆旁安静喝汤的女孩。她后背那道巨大的疤痕在火光下依然醒目。他想起她指向大河尽头时那平静的目光,想起她在岩壁上轻易解读出“烟径”符号的笃定。这个沉默的女孩身上,似乎藏着比这片森林更深的秘密,也藏着他们活下去、走出去的关键线索。烟径通途将他们带出了绝境,而前方的林海长河,才是真正的归途起点。阳光慷慨,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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