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未散的疯语低频如残存的幽魂,与钟楼废墟的尘埃共振,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林昭盘坐于断裂的石梁之上,那支纯金打造的狼毫笔悬浮在他头顶,笔尖一滴殷红的“语源晶血”欲坠未坠,散发着微光。
他身侧,一枚古朴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一声轻响。
叮——
清脆的铃音并非消散于风中,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指令。
刹那间,方圆百米内,所有尚能运作的手机、废弃的广告牌、甚至汽车的应急广播系统,都像是被同一只手精准操控,同时发出了一个低沉、威严、却又带着一丝疲惫的电子合成音:“本宫,有令。”
这四个字,如同烙铁,瞬间烫进了每一个窃听设备和每一个暗中观察者的耳膜。
苏慕就跪在林昭身旁,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那里的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可她的手却抓得死死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这具即将冰冷的躯体,用自己的存在去锚定他濒临溃散的神魂。
她不敢哭,也不敢说话,生怕一丝一毫的杂音都会干扰到他。
而在数十米外的另一处残垣上,唐小满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猛地抬起左臂,狠狠撕下了那张覆盖在诡异纹路上的“命纹贴”。
血肉模糊间,她没有丝毫犹豫,用沾满鲜血的指尖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勾勒出两个血字——林昭。
“你赢了,”她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以全城为祭,点燃了疯语狂潮,逼得‘上面’都不得不默认你的存在。可你……还剩下多少?”
血字在地面上散发着不祥的微光,仿佛在回应她的质问,又仿佛在吞噬着某种无形的东西。
与此同时,城市的阴影之中,黑市的线上论坛如同被投入了核弹,瞬间沸腾。
一个Id名为“方寸”的用户,发布了一张名为“觉醒贴”的商品链接。
商品描述简单却疯狂:完美复刻钟楼源点疯语频率,与“登殿券”核心材料融合,制成可贴于额头的活性符纸。
限量一万张,先到先得。
帖子发布的瞬间,服务器几乎宕机。
无数潜藏在城市中的“病人”、渴望力量的野心家、走投无路的赌徒,都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
一名戴着兜帽的青年在阴暗的小巷中完成了交易,他颤抖着将那张薄如蝉翼的符纸贴在自己额头。
一股冰凉的洪流瞬间冲入他的大脑,他的瞳孔在刹那间被浓郁的墨色彻底侵染,连一丝眼白都看不到。
他僵立原地,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狂热而满足的微笑。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宫主的声音。”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回应着某种来自遥远时空的呼唤。
这一幕,在城市的无数个角落同时上演。
疯语不再是需要被压制和静音的病毒,它变成了一种资格,一种恩赐。
那片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疯语低频,如浓雾般弥漫、渗透。
街边的巨型广告牌上,原本的商业广告文字开始自动分解、重组,最终汇成了一行行闪烁的鎏金大字:“打卡任务:聆听圣谕”、“晋升途径:传播福音”。
道路两旁的路灯不再遵循交通规则,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蕴含着某种符阵规律的节奏,明灭闪烁。
城市监控总中心,欧阳炬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他嘶吼着,敲击键盘的手速快到出现残影,“静音素的残余正在被反向催化!它们没有消散,而是被那道疯语频率当成了养料!它……它在把全城的‘药’,变成‘启灵剂’!”
校医院,顶楼的特护病房里,一个被判定为植物人状态整整十年的少女,沈青禾,那长如蝶翼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反而清明得可怕,仿佛这十年,她只是在一个漫长的梦境中旁观着一切。
“宫门……开了。”她轻启双唇,吐出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值班护士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托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她尖叫着按下了紧急呼叫器。
然而,沈青禾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缓缓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望向那片被疯语笼罩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轻笑。
“他们……终于等到了疯主。”
同一时刻,在市中心的人潮中,一直默默无闻的方小雨停下了脚步。
在周围无数人因为“觉醒贴”而陷入狂热时,她缓缓闭上眼,第一次主动地、发自内心地吟唱起那段被视为禁忌的疯语。
随着她的吟唱,一圈淡淡的金色纹路在她头顶的空气中浮现,玄奥而尊贵,如同一顶无形冠冕的雏形。
“我不是被感染……”她睁开眼,瞳孔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自信与明悟,“我是……被选中。”
方寸的直播间里,他本人戴着一张滑稽的笑脸面具,背景却是城市陷入“狂欢”的实时画面。
他张开双臂,用一种近乎布道的狂热语气高喊:“听到了吗?感受到了吗?从今天起,疯语不是病,是通往神殿的台阶!是凡人仰望星空的资格证!”
钟楼废墟之上,林昭缓缓站起身。
他紧闭的左眼蓦然睁开,那是一只完全由青铜光泽构成的眼眸,古老、深邃,不含任何人类的情感。
青铜光扫过整座城市,在他的视野中,现实世界布满了无数道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之裂痕”。
那是之前群仙疯鸣,用超越现实维度的声音,在这座城市留下的永久性创伤。
他抬起右手,悬于头顶的金笔落入掌中。
笔尖那滴“语源晶血”终于滴落,却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被他用笔尖轻轻一点。
晶血炸开,化作一片薄薄的血雾,融入风中。
紧接着,林昭挥动金笔,在虚空中疾书。
血雾随笔而动,化作一条条闪烁着微光的符文锁链,精准地缠绕向城市中每一道“声之裂痕”。
刹那间,那些原本还在缓慢扩散的裂痕,如同被注入了神力,瞬间静止。
随即,它们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终在楼宇、街道、桥梁的表面,留下了一道道华丽而复杂的金色纹路,如同神话中的藤蔓,将整座城市重新“缝合”了起来。
“住手!”唐小满发疯似地冲了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嘶喊,“你在修复现实?你用自己的本源在修补这个世界?可你知不知道,你每修补一处,就是在抹去一段属于你自己的记忆!”
林昭的身形微微一晃。
他的脑海中,一个画面一闪而过——那是大学的图书馆外,阳光正好,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笑着朝他递来一本《诗经》,他有些脸红地伸手去接……女孩的脸,是苏慕。
然而,画面刚一清晰,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扭曲、崩解,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那片刻的温情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古井无波的平静。
“清醒的代价,”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是遗忘。”
深夜,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废墟前。
来者是欧阳烬,他脱下了静音科的制服,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黑衣。
他走到林昭面前,单膝跪地,双手虔诚地捧着一具通体漆黑、刻满封印符文的小巧棺材。
“‘封言棺’,”他低着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敬畏,也是解脱,“静音科最高禁器,可封印世间一切声源。从今往后,闭口者,当听您开口。”
这是旧时代的投诚,是秩序对混乱的彻底臣服。
林昭凝视着他,左眼的青铜光缓缓流转。
他没有去接那具棺材,只是抬起手中的金笔,隔空对着棺盖,轻轻一点。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那具由不知名材质打造、号称坚不可摧的“封言棺”,就在欧阳烬的眼前,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捧比尘埃还细微的灰烬,随风而逝。
也就在这一刻,城市中所有的广播系统,无论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无论是开启的、还是关闭的,都同时响起。
不再是那句威严的“本宫,有令”,而是由成千上万、甚至更多人的低语混合而成的宏大回响:
“疯主在上,万声归一。”
废墟旁的湖面倒映着整座城市的灯火,此刻,那些灯火却在水面倒影中扭曲、重组,缓缓勾勒出一座恢弘仙宫的轮廓。
仙宫九殿旋转不休,唯独正中央的“命簿殿”,那扇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门,正缓缓地、完全地敞开。
它仿佛在等待,等待那个敢让全城为他发疯,只为换取一人清醒的疯主,踏入其中。
万籁俱寂,并非死寂,而是一种被绝对意志统一后的、充满活力的宁静,它包裹着整座沉睡的城市,静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