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疲惫如潮水退去,露出的却是坚硬如礁石的魂魄。
从时光殿归来的林昭,眼底的浑浊尽数散去,只余下古井般的幽深,映不出光,却沉得能溺死整片星河。
他指尖微动,试卷的纸页在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枯叶在风中摩擦。
那声音干涩而冷,仿佛预兆着某种不可逆转的终结。
朱红批改依旧刺眼,如凝固的血痂,可真正让他瞳孔骤缩的,是试卷背面那一行字——用仿佛鲜血凝固而成的墨迹写就:
“癸卯年冬,昭死于灶火,魂祭仙宫。”
那字迹癫狂中透着一丝熟悉的工整,笔锋转折处竟与正面文曲监考使那高高在上的朱批如出一辙!
墨色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光泽,像是刚从血管里挤出,尚未冷却。
林昭的指尖无意识抚过那行字,触感竟微微凹陷,仿佛纸面之下藏着某种活物的呼吸。
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炸开,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直冲天灵盖,头皮如针扎般发麻。
耳边忽而响起极轻的“滴答”声,像是血珠坠地,又似怀表走动——可这声音并不存在于现实。
就在这死寂中,手腕上的打卡器突然嗡鸣。
那不是往常机械的提示音,而是一种混杂着金属摩擦与幽魂低语的诡异声响,如同千万根锈铁在颅骨内缓慢刮擦。
随后,一道古老语言如冰锥般刺入脑海:
“饲主,终成饲;持钥者,亦将被锁。”
饲养主,最终将成为饲料。持有钥匙的人,也终将被钥匙锁死。
林昭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咔”的轻响,掌心被指甲掐出四道月牙形的凹痕,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一个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如闪电劈开迷雾——他怀中那块祖传怀表,表盖内侧镌刻的古篆体“昭”字,其笔锋走势、刻痕深浅,竟与他在棺椁中那具骸骨手中紧握的玉简上的刻痕,完全一致!
难道……历代所谓的“林昭”,都只是一个代号?
一个被仙宫意志选中的容器?
他们一代代地被赋予“钥匙”的身份,最终的宿命,却是被这把钥匙打开的门彻底吞噬?
而他,林昭,不过是这个循环中,即将被消耗的下一个祭品。
思绪未定,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撕裂了宿舍的死寂,铃声尖锐得像某种警报,震得窗框微微发颤。
是吴副校长的秘书。
“林昭同学,吴副校长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是有关于您体能测试的重大奖励要当面授予。”
奖励?
林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喉间滚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愤怒在血液里沸腾的滋味。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吴副校长的办公室里,名贵木料的沉香与顶级茶叶的清芬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可林昭的皮肤却泛起细小的疙瘩——那香气之下,藏着一股阴冷的、类似尸蜡融化时的腥气。
吴副校长满面春风,言辞恳切地嘉奖他在体能测试中的“惊人突破”,手掌拍上他肩膀的刹那,一股阴寒如蛇的真气顺着掌心探入经脉,正是那歹毒无比的“拘灵索”。
林昭心如明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肌肉微微松弛,任由那股真气长驱直入,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如冰冷的探针。
就在那真气即将触及丹田核心的瞬间,他心念一动,将体内尚未完全消化的焚心丹残留药力,裹挟着一丝从时光殿灶台深处沾染的“灶怨”黑油,以极其隐蔽的方式反向注入那缕探来的真气之中。
那黑油触感粘稠如沥青,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凝聚了万千被活活烹煮的生灵的最终诅咒。
吴副校长脸色骤变,只觉一股钻心刺骨的寒意沿真气逆流而上,直冲心脉!
他仿佛听到了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嘶嚎,耳膜如被利爪撕扯,指尖一颤,一层细密的青黑色鳞纹在皮肤下一闪而逝。
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猛地收回手,脸上笑容不减,只是略显僵硬:“很好,非常好。林昭,学校有个绝密的‘天枢计划’,旨在培养真正的精英。你,有资格加入。愿意吗?”
林昭垂下眼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鼻翼轻轻翕动,嗅到那股藏在茶香后的腐腥。
他缓缓抬头,目光清澈,话语却如刀锋划过冰面:
“吴副校长,您闻到了吗?”
“闻到什么?”吴副校长心头一紧,指尖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您这办公室的茶香……真特别。”林昭轻笑,唇角上扬的弧度带着讥讽,“有点像……地沟油猛火炸过五花肉的味道。”
吴副校长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尚未反应,林昭手腕上的打卡器突然剧烈震动,金属外壳发烫,仿佛要熔进皮肉。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炸响:
【紧急任务更新:阻止‘天枢计划’对目标体进行采样。
警告:一旦采样成功,仙宫觉醒将提前失控,宿主将被强制献祭!】
夜色如墨,将东海市第一修炼高中染成一座沉寂的孤岛。
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像无数亡魂在暗处窃语。
林昭如一只狸猫,足尖点地,无声潜入校档案室。
门缝中溢出的陈年纸张与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干涩、厚重,带着霉斑在暗处缓慢蔓延的腐败气息。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卷宗柜如同沉默的巨人,金属把手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仿佛随时会攥住闯入者的喉咙。
凭借打卡器微弱的蓝光指引,他绕过数道禁制,最终在一处标有“绝密·销毁”字样的柜子前停下。
柜中无“天枢计划”文件,只有一叠被遗忘的旧卷宗。
他耐着性子翻阅,指尖忽然被一张泛黄的硬壳照片硌了一下——边缘锋利,划破了皮肤,一滴血珠渗出,落在照片一角。
那是一张上世纪的优秀毕业生合影。
学生们穿着老旧校服,笑容青涩。
可当前排中央那个戴银色怀表的青年映入眼帘时,林昭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人身姿挺拔,眉眼清俊,嘴角噙着一抹与他如出一辙的、桀骜不驯的微笑。
那张脸,分明与他有着九分的相似!
他颤抖着将照片翻过,背面一行娟秀钢笔字刺入眼帘:
“林昭,文曲监考使代行者,癸未年殉职。”
癸未年……又一个林昭!又一个“殉职”!
指尖的颤抖愈发剧烈,怀表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血脉深处的共鸣。
也就在这一刻,手腕上的打卡器,那亿万杂音如潮水般退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龙鳞纹路冻结,光泽尽失。
下一瞬,一个声音响起。
不再是怨魂低语,也不是机械音。
那声音清晰、沉稳,带着远古回响般的沧桑,却又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来还债的……”
“我是来收债的。”
话音落下,窗外,那一直盘踞在食堂烟囱上空的绿色火焰猛地一窜,火光中,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再度浮现。
但这一次,那张脸上没有了狰狞,没有了怨毒,只有两行由绿色火焰构成的泪水,无声滑落。
它在哭。
林昭握紧怀表,金属边缘硌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
他目光穿透玻璃,与那张流泪的脸遥遥相对,压低声音,如誓言,如宣告:
“哭吧……”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烧了这口锅。”
冷风从老旧窗户的缝隙中灌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发丝扫过眉骨,带来一阵微痒。
风也吹动手中那张泛黄照片,一角在空中轻颤,像一只濒死的蝶,挣扎着不肯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