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里,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
然而,当时笙一行人,尤其是身侧那位龙族王子的身影出现在集市时,这片喧闹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无声的涟漪。
她寻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空位,和小茹、侍从一起手脚麻利地铺开摊位布,将各色手工皂分门别类、整齐美观地摆放好。
龙垚则安静地站在一旁,虽然对这些琐碎的布置显得有些陌生,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眼眸始终追随着时笙忙碌的身影。
一切准备就绪,时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丝因龙垚在场而产生的微妙尴尬,清了清嗓子,开始用她那清脆悦耳的嗓音吆喝起来。
“各位路过的哥哥姐姐,大叔大婶,都来看一看啦!新鲜出炉的手工香皂,花香持久,洁净肌肤!今天还有新到的梨花味和油菜花味,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咯!”
她的吆喝声果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加之龙垚这尊“大佛”就杵在摊位旁,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许多路人,无论是真心想看看这新奇玩意儿的,还是纯粹为了凑近些瞧瞧王子风采、顺便买块皂回去当谈资的,都不由自主地围拢了过来。
一时间,这小摊位前竟是人头攒动,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小茹和侍从负责取货、打包,时笙负责介绍、收钱,龙垚虽插不上手,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无形中成为一种“品质保证”,让一些犹豫的客人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生意红火、人声鼎沸之际,集市入口处,两道身影悄然出现。
为首的正是玄璟,他依旧是一身华贵的紫色锦袍,墨发用玉簪半挽,俊美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与他身旁气息沉稳冷硬的玄起形成了鲜明对比。
“玄起,确定是这里吗?西街那老家伙哭天抢地说有人抢了他祖传皂荚店的生意,我倒是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玄璟语气慵懒,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熙攘的集市。
“公子,确定,就在前面,围了很多人的那个摊位便是。”玄起低声回应。
“呦呵,阵仗不小啊!”玄璟挑眉,带着玄起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轻松地挤开外围的人群,来到了摊位前。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琳琅满目的手工皂,随即落在了正低头给客人拿皂的时笙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脸上立刻堆起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扬声招呼道:“时姑娘!真是巧啊!”
时笙闻声抬起头,看到是玄璟,也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回应:“玄公子?你怎么来了?”
“路过,凑个热闹。”玄璟笑得眉眼弯弯,目光在摊位上的皂品间流转。
“生意这么兴隆啊!看来时姑娘的手艺是真不错。什么香味卖得最好?也推荐给我尝尝鲜。”
时笙见他有意购买,便拿起一块洁白的、散发着清冷幽香的梨花皂,递给他:“这个吧,梨花味的,清雅恬淡,感觉挺适合玄公子你的气质。”
玄璟接过,凑近鼻尖深深一嗅,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嗯!清香沁人,果然不错!时姑娘好眼光。
玄起,付钱,这个梨花味的,给我来五个!”他大手一挥,显得十分阔气。
“是,公子。”玄起立刻上前,从钱袋中取出相应的海贝,递给时笙。
时笙接过沉甸甸的海贝,小心地包好五块梨花皂,递给玄起:“您拿好。”
“有劳时姑娘了。”玄起微微颔首,将皂块收好。
这时,玄璟也注意到了站在摊位另一侧、虽然没说话但存在感极强的龙垚。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讶异,但随即都默契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们都心照不宣,此刻并非寒暄的时机,也不想打扰了时笙这难得的好生意。
玄璟心思一转,又叫了时笙一声,同时递给她一个“借一步说话”的眼神。
时笙会意,对身边的小茹低声交代了一句:“小茹,你先照看着,数好海贝。”然后便从摊位后绕出,走到了玄璟身边。
龙垚看着这一幕,眼眸微动,但并未出声,只是继续默默地守在摊位旁,偶尔帮小茹递一下东西。
“怎么了?玄公子,是有什么事吗?”时笙跟着玄璟走到稍微僻静一点的角落,低声问道。
玄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几分正色说道:“两件事。其一,今日我过来,确实是受人所托。西街那家老字号皂荚店的店主,跑到我面前哭诉,说东市来了个卖新奇皂的,抢了他大半生意。
我好奇过来瞧瞧,没想到是时姑娘你。”他笑了笑,语气变得轻松,“这倒是好事,你那皂确实比他家那老土玩意儿强多了。
日后他若是不长眼,敢来找你麻烦,你直接报我的名字,或者说是我玄璟的朋友便可,他不敢造次。”
时笙没想到还有这层缘由,感激道:“哦,原来如此。那谢谢你了,玄公子。”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玄璟摆摆手,随即压低了声音,语气也凝重了几分,“这其二嘛……是关于玄灵和我阿父那边。我阿父已经察觉玄灵失踪,派了不少暗卫出去寻找。”
他看向时笙,眼神意味深长,“还有那日在地牢里,可能听到或看到些什么的‘眼睛’和‘耳朵’,我已经都处理干净了。”
时笙心中猛地一凛。
上次他提消失,时笙并未接话,这次他又处理那些兽人……此举,确实为她清除了隐患,但背后原因是有多么重要才让他做到此地步的?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配合地露出一丝愤慨,顺着他的话说道:“我也在找玄灵!我的仇,还没亲手跟她算清楚呢!”
她巧妙地将重点引向了对玄灵的仇恨,避开了对“处理”细节的回应。
玄璟见她没有接“处理”这个话题,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也不点破,立刻顺着她的话,换上了一副轻松的口吻:“好!有志气!那我们就各凭本事,看谁先找到她。”
他顿了顿,仿佛忽然想起什么,邀请道,“对了,时姑娘,东街新开了一家食肆,据说味道很不错。不知你何时有空,赏脸一同去尝尝?”
时笙正想着如何帮白煜多打听一下那个紫葫芦,便顺势应承下来:“玄公子客气了,该我请你才是。谢谢你上次的救命之恩,还有今日的帮忙。等忙过这阵,我请你吧。”
“好,那就说定了!”玄璟脸上重新漾开笑意,如同春风吹拂湖面,“那你先忙,生意要紧。我还要去西街其他铺子转转,巡看一下账目。告辞了,时姑娘。”
他对着时笙拱了拱手,又远远地对龙垚的方向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带着玄起,转身潇洒地汇入了人流之中。
时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回到摊位。
刚一站定,龙垚便凑近了些,他那高大的身躯带来一丝压迫感,金棕色的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疑虑,低声问道:“笙笙,”他用了着这个亲昵的称呼,似乎想显示自己跟时笙更熟,“你……跟那个玄璟,很熟吗?”
时笙回过神来,看着龙垚眼中纯粹的担忧,想到他今日放下身份陪自己在此,心中微软,解释道:“就……算是普通朋友吧。他之前帮过我一些忙。”
龙垚眉头微蹙,直言不讳地说道:“他在城中的风评……似乎并不是很好。都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时笙反问道:“那你与他本人接触过吗?了解他的为人吗?”
龙垚摇了摇头:“蛇族的事务,一向是由玄辰族长和玄灵负责出面,我与这位玄璟公子,确实没有什么交集。”
“那你觉得玄灵如何?”时笙忽然将话题引向了玄灵。
龙垚思索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评价:“玄灵?作为蛇族少主继承人,处理事务能力尚可,算是……中规中矩吧。”
在他接触的层面,看到的更多是各族利益的权衡与表象。
时笙看着他这副似乎全然不知内情的模样,觉得有必要让他看清一些现实的阴暗面。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重量,说道:“你上次救我时一身的伤,就是拜这位‘中规中矩’的玄灵所赐。”
“什么?!”龙垚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次意外,从未想过幕后黑手竟是表面光鲜的玄灵!
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时笙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讽刺:“而刚才这位你口中‘风评不佳’的玄璟公子,却在落霞山下救下了重伤濒死的我,甚至不惜动用了他阿姆留给他的、无比珍贵的保命灵药。”
“你什么时候又受了重伤?!现在怎么样了?”龙垚的关注点立刻回到了时笙的安危上,语气急切。
“我已经没事了,都好了。”时笙摆摆手,目光认真地看着他,“龙垚,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为我担心或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人心隔肚皮,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可能藏着蛇蝎心肠;而看似不堪的传闻背后,或许也有不为人知的善意和不得已。”
龙垚怔住了,他看着时笙清澈而通透的眼眸,再回想自己方才对玄璟那基于传闻的武断评价,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父王和族老们构建的、相对单纯直接的世界里,对于这些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与复杂的人心,竟显得如此无知和幼稚。
他眼眸黯淡下来,微微垂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声道:“我……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时笙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他之前评价而产生的不快也消散了。
他还是那个本质纯粹、只是被保护得太好的王子。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缓和下来,带着鼓励:“别这么说。成长什么时候都不晚。
这次兽王陛下派你出城历练,想必也是希望你能真正地成长起来,看到更真实、更广阔的世界。我相信,等你这次回来,一定会变得比现在更成熟、更强大。”
龙垚抬起头,对上她充满信任和鼓励的目光,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了些许。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嗯!谢谢你,时笙。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时笙对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继续投入到忙碌的生意中,熟练地为客人包装、介绍。
龙垚看着她忙碌而坚定的背影,又看了看这喧嚣而真实的集市,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外出,他一定要用心去看,去听,去学习,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活在固有的认知和别人的评价里。
他也要努力成长,成为一个配站在她身边、能够真正理解和保护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