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打翻的砚台倾倒在天际,灵宠阁的琉璃穹顶却亮如白昼。
九十九盏鲛绡灯笼悬垂在鎏金飞檐下,流淌着熔金般的光瀑,将整座楼阁浸在浮动的暖色里。
晏昭掀帘时,恰见通体剔透的冰狐跃上穹顶,尾梢扫过之处凝出细碎冰晶,在暖黄色的光晕里折射出七彩棱光。
“咦?这灵宠阁的夜晚,竟也如此热闹非凡?”
她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目光所及之处,灵宠阁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小姐,您或许还不知道吧?听说灵宠阁近日添了不少珍稀之物,故而众人皆慕名而来,欲一睹为快。咱们何不也去凑个趣儿?”
谒晷在一旁轻声说道,同时轻轻拉动缰绳,让马车缓缓放慢了速度。
“也好,去看看吧。”
穆楚楚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马车尚未停稳,便如逃离般跃下了车厢。
晏昭忍俊不禁,瞥了晏修远一眼,也随之而下。
“谒晷,先将马儿安顿好,再来寻我们。”
晏修远言罢,身形一闪,已稳稳立于地面。
远处传来阵阵清越鸣叫,似凤啼又似龙吟,惊得拉车的两匹乌云踏雪马扬起前蹄。
“欢迎贵客光临!”
谒晷急急上前正欲轻拍马背,安抚快要受惊的马儿,两名灵宠阁的弟子一人手上托着一只彩凤来到几人面前,微微欠身作揖,彩凤也跟着微微低下头来轻声鸣叫。
“楚楚小姐当心!”
谒晷的惊呼让几人回过神来。
穆楚楚恍然发觉自己足底传来某种活物蠕动的触感。
她低头望去,石缝间竟蜿蜒着条通体透明的蚯蚓,虫身内流转的灵气凝成缕缕灵气的纹路。
她眉心一紧,本能地摸向溯光剑,却被骤然袭来的芝兰香气息裹挟——晏修远玄色广袖拂过她后腰,带着她腾空而起时,腰间玉佩硌得她发麻。
半空中,穆楚楚看见晏修远发间玉冠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
晏修远素来克制的呼吸此刻拂在她耳后,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她不敢直视晏修远得眼睛。
“贵客受惊了!”
灵宠阁弟子挥袖斩断蚯蚓,断面处淌出的却不是血,而是琉璃熔浆般的灵液,“这蚯蚓只是阁里新炼制的用于装饰楼阁的点缀物,你们瞧,那边还有五颜六色的呢!这并非完全是活物,时由蚯蚓吸收特有的灵力炼成……”
断裂的虫身如融化的月光重新聚合,仿佛从未被分开过。
“楚楚,晏昭……总算是赶上你们了!”
几人说话时,烬渊驾着马车也到了灵宠阁,鹿离未等马车停稳就已经御气从车窗飞出来落在了晏昭身旁,一脸讶异的看着石缝中的蚯蚓。
“鸣齐哥哥,这就是灵宠阁吗?实在是太过壮观了!”
鞠星婵挽着鹿鸣齐的手臂,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她朱唇轻启,吐出的气息让鹿鸣齐的耳垂泛起一阵阵温热。
鹿鸣齐显得烦躁不安,他不耐烦地快走几步,将鞠星婵甩在了身后。
晏修远看着鹿鸣齐,这一次他没有避开与穆楚楚的距离,他看着鹿鸣齐与鞠星婵那亲密无间的模样,又用眼角扫了一眼楚楚,一抹殷红的胭脂色灼在他的眼底,这与他平时如古剑藏锋、沉稳内敛的性子截然不同。
其实,刚才在远处的时候,鹿鸣齐就已经看到了晏修远搂着穆楚楚飞上半空又缓缓落下的那一幕。
那一刻,他的内心仿佛被一股无名之火燃烧着,拳头不由得握紧了些。
鞠星婵甚至都听到了他指骨咯吱作响的声音。
“快看!冰狐舞灯!”
晏昭的娇呼引去了众人的目光。
楚楚、晏昭和鹿离快步走入殿中。
灵宠阁弟子看着两位矜贵的公子脸上的神情,已然猜出了几分。
他试图打破这份尴尬的气氛:“两位公子也请进吧!”
他们都以为鹿鸣齐和晏修远是为了眼前这位娇滴滴的鞠星婵而心生醋意!
殿中一个超大的鎏金灯中蜷缩着一团云雾似的白影。
那是一只冰狐,它的琉璃般的兽瞳倒映着往来的人影。
每当有人经过时,它就会展开九条蓬松的长尾,每条尾梢上都挂着一盏灯,随着尾巴的轻轻挥动,尾灯会闪烁不停,散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美轮美奂。
“几位尊贵的公子小姐,请这边走。今日光临本阁的贵宾,皆能享受在‘霜月灵影’前免费留影的殊荣,不知诸位倾向于团体合影,还是各自独照呢?”
正当穆楚楚一行人沉醉于那如梦似幻的灯光中时,捧着水晶球的弟子笑得像尊弥勒佛,“咱们云门最新款的留影灯,能截取记忆碎片做动态留影呢!”
他手指在球面一划,半空中顿时浮现晏修远搂着穆楚楚旋转的虚影,连她耳尖那抹绯红都纤毫毕现。
“呸!你这破灯照出来的人像都跟水鬼似的!”
对面执笔的画师斜睨着那留影师,差点把朱砂甩到鎏金柱上,语气中满是不屑。
“诸位贵宾,他手中的玩意儿不过是哄人开心的玩意儿罢了,成像模糊不清,还时效性极短!不如随我来,让我以灵力与灵笔为诸位作画,虽手法略显古朴,但那精湛技艺与独特韵味,却是值得永久珍藏的!”
“诸位可千万别听他的胡言乱语,虽然我们只算云门的外门弟子,但我们的灵影石采用的是云门最新研发的留影秘术,由云门高足亲自传授。我们不仅能捕捉影像,更能留住那稍纵即逝的美好回忆……而他们那些传统的画像师,近来业绩惨淡,只能编造谎言来诋毁我们了……”
言罢,他拉着穆楚楚与晏修远站在了灵影石前,“咔嚓”一声,两人的身影便已定格在留影纸上,“瞧,事实胜于雄辩!既省时又省力,何等方便快捷!”
晏修远拿着留影,眉眼翘得都要压不住了!
“方才那张不算!”
鹿鸣齐一把扯过晏修远手里的留影纸,纸上的璧人影像刺得他眼眶发酸,“重来!”
“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小姐已经免费留影一张,若再照,则需支付两颗灵石了……”
留影师提醒道。
“瞧瞧,瞧瞧!我们的技艺虽略显传统,但胜在价格实惠,多年来未曾涨价,未来亦将如此,依旧是一颗灵石一幅!”
画像师不甘示弱地接过话茬。
“两颗就两颗,又不是付不起,烬渊,给灵石!”
鹿鸣齐豪爽地说道。
烬渊正要掏钱,穆楚楚却已身形一闪,衣袂拂过,带起一阵微风。
鹿鸣齐伸手去抓穆楚楚,袖子带起的罡风,把鞠星婵的藕荷披帛卷成了麻花。
这姑娘倒是顺杆爬得快,借着风势就朝鹿鸣齐怀里倒,发间金步摇好巧不巧卡在他玉带扣上。
“咔嚓!”
留影灯自动抓拍的瞬间,画面定格得相当缺德——鹿鸣齐活像被雷劈了的呆头鹅,鞠星婵的丹蔻指甲正戳在他鼻孔下方,眸子秋水盈盈正盯着鹿鸣齐。
最绝的是角落里的穆楚楚,她逃跑时扬起的裙角糊了鹿离半张脸,顺带活脱脱给晏昭添了条狐狸尾巴。
“妙啊!”
对面画像师挥毫画了只呆头鹅在画纸上,“这张就当买一赠一!”
烬渊掏钱袋的手僵在半空。
晏修远握着留影纸的指节发白,嘴角却压不住地上扬。
穆楚楚此刻恨不能化作透明逃离此地,偏那留影灯还在循环播放她腰肢被揽住的画面,连当时紊乱的呼吸声都收录得清清楚楚。
“下一位!”
留影师乐呵呵地举起水晶球,照向正在抠留影纸上呆头鹅的鹿鸣齐,“公子要不试试记忆重现功能?能再现刚才您与这位娇小姐……”
说着斜睨了一眼鞠星婵,星婵娇俏一笑,留影师心口颤了颤。
“闭嘴!”
鹿鸣齐甩出三颗灵石砸在鎏金案上,“把水晶球中那两人的动态留影给我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