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寂静得能听见更漏滴答的声音。
鹿则毅裹着单薄的寝衣,赤着脚站在庭院里,冰凉的青石板透过脚心传来刺骨的寒意。
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连一颗星子都没有,浓云压得极低,仿佛随时会坠下来。
“废物!一群废物!”
他低声咒骂着,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已经整整四日了,派去接阿牛的人马音讯全无。
按理说,从乡间到京城,快马加鞭两日便能到,如今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更让他烦躁的是,太妃鹿怡慈方才的雷霆之怒。
那女人裹着锦被坐在榻上,一双凤目冷得像淬了毒,生生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踹了出来——
“若是本宫的孩儿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兄长本宫自是不要了的!”
夜风卷着落叶扫过脚边,鹿则毅打了个寒颤。
他何尝不急?
那阿牛虽是个冒牌货,却是他自己的血脉啊!
如今幼帝“暴毙”,若没有这个“先帝血脉”来承继大统,他们的计划便要……
那岂不是白白浪费心血谋划那么久?
墙根阴影处,文德成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他趴在这里已有一个时辰,就等着看鹿则毅吃瘪。
此刻见那不可一世的鹿则毅狼狈地站在院中,连外袍都没来得及披,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活该!”
他无声地啐了一口,胃里积压多日的浊气总算吐了出来。
文德成蹑手蹑脚地溜到偏殿,轻轻推开雕花木门。
寝宫内暖香扑面,鹿怡慈正斜倚在软枕上,雪白的肩头半露,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听到动静,她头也不抬:
“查清楚了?”
“娘娘何必操心这些?”
文德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有老奴在呢……”
鹿怡慈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随即软了身子。
文德成的手已经不老实地探进锦被,惹得她一声娇嗔。
床幔轻摇,烛火将交叠的人影投在墙上,宛如皮影戏中纠缠的鬼魅。
随着一通深入浅出,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个令他既兴奋又恐惧的画面——阿牛登基称帝,而自己则站在龙椅旁,手握滔天权势,满朝文武尽皆俯首……
很快到达顶峰了……
“呵……”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权倾朝野的模样。但转瞬间,这个美梦就被一个可怕的念头击碎——
若是那假皇子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这个想法如同一盆冰水浇下,激得他浑身一颤,双腿发软,浑身立即瘫软下来。
鹿怡慈正慵懒地躺在锦被中嗔怪着,文德成方才的莽撞让她心生不悦,一把将哆嗦的他掀了下来。
文德成猝不及防,险些跌下床榻,狼狈地抓住床幔才稳住身形。
“没用的东西!”
鹿怡慈冷哼一声,拢了拢散乱的衣襟。
她此刻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儿子迟迟未到,莫非真出了什么岔子?
文德成讪讪地退到一旁,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瞥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盘算着该如何挽回局面。
清晏城郊外,雨势渐大。
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在泥泞中,冰冷的雨水顺着盔甲缝隙渗入里衣,刺骨的寒意让他不住发抖。
他颤抖着双手,从怀中取出两样物件——一块沾满泥水的玉佩和一顶破损的玉冠。
火把的光亮下,玉佩上的龙纹依然清晰可辨,正是当日系在阿牛腰间的“认祖凭证”。
而那顶玉冠,则是离宫时特意为假皇子准备的。
“确认了?”
鹿昕披着斗篷站在雨中,声音比这秋雨还要冷上三分。
他死死盯着那两样信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斗篷边缘。
黑衣人沉重地点头:“是阿牛没错。我们在枯井三丈外发现了这个……”
他话音未落,鹿昕已经踉跄后退数步,斗篷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怎么会……”
鹿昕脸色惨白如纸。
他不仅无法向老爷交代,更无法面对鹿怡慈!
想到那个女人曼妙的身姿,滑腻如脂的肌肤,竟然失了神……
回答他的只有渐大的雨声。
夜枭的啼叫声划破雨幕,凄厉得像是在嘲笑……
晨光熹微,京城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鹿则毅在书房来回踱步,靴底将名贵的地毯磨出一道深痕。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转身,正对上鹿昕惨白的脸。
“老爷,出事了……”
话未落音,鹿则毅一拳砸在紫檀案几上,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废物!全都是废物!”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前一阵阵发黑。
现在怎么办?幼帝已死,有着“先皇血脉”的儿子也死了……
想到朝中那些老狐狸的眼神,鹿则毅突然冷静下来,这阿牛福气是薄了些,这就是命啊!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手指轻叩扶手:
“去,把文德成叫来。”
既然棋局已乱,不如——
掀了这棋盘!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阴鸷的脸上,半明半暗,宛如恶鬼。
鹿府佛堂。
袅袅青烟中,夫人杨氏如往常一般敲着木鱼,诵经声平稳而低沉。
尽管年过半百,但她挺直的背脊和那双锐利的眼睛,依稀可见当年的英姿。
贴身丫鬟淮舒轻手轻脚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嗒——”
木鱼声微微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杨氏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她重新阖上双目,诵经声依旧平稳,仿佛方才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鹿鸣齐的院落一片寂静。
他已于半夜悄然回府,此刻正倚在窗边,望着院中那株被雨水打湿的海棠。
鞠秉德父子带来的消息让他既惊又喜——那个碍眼的私生子终于死了!
“呵……”
真是差点就让你揽了这滔天富贵!
说到底,贱种就是贱种,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轻抿一口清茶,眼中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澈!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沉住气,静观其变。
等父亲坐上那个位置,再……
想到这里,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父亲啊父亲!
终有一天会你会瞧得上我的!
后院练武场,鞠星婵正在晨练。
她一袭劲装,长剑在手中舞出道道寒光。
尽管天色尚早,但她已练了整整一个时辰。
“小姐,姑爷昨夜睡在前院了。”
画绸小心翼翼地禀报。
鞠星婵手中长剑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但想起父亲昨夜的传音,怒火已然全消。
自嫁入鹿府以来,鹿鸣齐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直到她施展禁术,让他将自己错认成穆楚楚……
“呵,那些妾室怕是又要气得跳脚了。”
她收剑入鞘,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自从得了这“专宠”,府中那些女人看她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
晨光微熹,灵墟境内薄雾未散。
晏灵均站在廊下,手中茶盏早已凉透,却浑然不觉。
自幼帝暴毙后,他与穆承宇便称病不朝,朝堂几乎成了鹿则毅的一言堂。
后来又传出那个被送出宫的皇子溺死枯井的消息。
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们更是接连上奏,竟公然劝进鹿则毅登基称帝!
“老爷,影卫来报。”
老管家匆匆而来,压低声音道:“楚楚小姐和云墟陛下已启程回门,午时将至。”
晏灵均指尖一颤,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他与身旁的穆承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这个节骨眼上回门,绝非寻常!
同一时刻,鹿府书房内。
“回门?”
鹿则毅猛地拍案而起,紫檀木案几应声裂开一道细纹。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跪地的探子,冷笑道:“陛下新丧,举国哀悼,他们倒有闲情逸致回门庆贺?”
“属下这就去安排。”
鞠秉德会意,抱拳就要退下。
“慢着。”
鹿则毅指尖轻叩案几,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带上礼部的人,就说……”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国丧期间,不宜大肆操办喜事。”
灵云结界处,风儿卷着落花打着旋儿。
楚楚掀开车帘,望着熟悉的故土,眼眶微热。
杜清和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道:“别怕。”
突然,前方尘烟滚滚。
鞠秉德率领一队黑甲卫拦在路中,身后还跟着几个礼部官员,个个面色肃穆。
“云墟陛下请留步!”
鞠秉德高声喝道,手中圣旨一展:“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婚嫁庆典。还请陛下体恤国情,暂缓回门之礼!”
楚楚指尖掐进掌心。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
她正要开口,却被杜清和轻轻按住。
“鞠大人此言差矣。”
杜清和撩开车帘,唇角含笑,眼底却一片冰冷:“朕携皇后归宁,是为尽孝道,何来庆典之说?莫非鞠大人觉得,尽孝也是罪过?”
一席话说得礼部众人面面相觑。
鞠秉德脸色铁青,正欲再言,忽听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