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穆楚楚悠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翻涌的燥热随着白雾消散在暮色里,她纤长的睫毛轻颤着睁开,只觉额间依旧有些沉重。
额间细汗在夜风中凝结成珠,将坠未坠地悬在眉尾.
御风船已经稳稳停在了羲和峰下那广阔的场地上,场地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尽管暮色已经降临,但人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溯光剑的紫玉剑穗。
那抹幽紫在她眼底晕开涟漪,恍惚又见梦中鹿鸣齐含笑伸手的模样。
“赠我可好?”
他指尖擦过她掌心时的灼热,此刻仍烙在肌肤深处,楚楚脸颊上泛起一抹绯红。
说来也怪,她明明记得自己还在云门的通关口正要通关来着,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顺利通过,又是如何登上这御风船的。
这坐一趟御风船,怎么还跟宿醉断片一样。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颈间的玉玦,还好,它还在。
这可是须弥真人赠送给他们的,须弥真人可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这是多么特别的缘分啊!
须弥真人说此玉玦可以助他们堪破迷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就到了!跟做梦似的!”
“可不就跟做梦似的,这一上船,就睡着了,我还想在御风船上看风景来着,怎么就睡着了呢?”
“哎!这御风船的速度极快,快到让人难以适应,所以一上船就会被催眠,除非已经修炼到瞬息千里的境界,否则不催眠是无法搭乘御风船的……你们这些后生真该多出来走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得多了自然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是,先生……”
隔壁御风船的声音惊散旖旎,她仓皇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两个年轻人抬着一个轴轮椅慢慢走下来,把轴轮椅放好之后,又转身将船舱里的一个鹤发老翁抬了下来。
老翁眼神炯炯,手中两个核桃转得“噼啪”作响。
他不经意间瞥了穆楚楚他们一眼,那犀利的眼神正好与穆楚楚相遇,让她不由得心头一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只觉一阵眩晕,这老翁似乎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见过的面孔太多了,就连管理户籍的户曹尚书也记不清楚,记不住这老翁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老翁的眼神太过阴鸷,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似乎不是什么善茬。
穆楚楚暗暗警惕,决定离他远一些,以免被他讹诈!
她赶紧收回目光。
其实她的一切举动早已被老翁看得真真切切,他一边嘴角微微上拉,邪魅的笑容爬上了半张脸颊。
又是“呼呼呼~~~”接连几声呼气声,晏昭他们终于醒来。
鹿鸣齐一醒来,就含情脉脉的注视着穆楚楚,慵懒的声线裹着沉香气息,“楚楚,这紫玉剑穗可是准备送给我的?”
他尾音暧昧地上挑,修长手指即将触到剑穗的刹那——穆楚楚一记锋利的眼刀子稳稳地劈向鹿离,鹿离瞪大了双眼,双手摊开,一脸无辜:“不是我说的!真的不是我说的!”
“不是离离说的,是你在我梦中亲口告诉我的!”
鹿鸣齐笑道,他喜欢看着穆楚楚因为心慌而手足无措的样子。
“什么梦?这剑穗我自然是自己要用的,谁也不送!”
穆楚楚强作镇定,心中却暗自惊讶,难道鹿鸣齐也做了和她一样的梦?
这怎么可能?梦不都是自己做自己的吗?难道还能一起做?
不对!难道是鹿鸣齐使用了盗梦术,窥探了她的梦境?
这盗梦术可是禁术!
鹿家怎么敢偷练禁术的?
但转念一想,连小皇帝都听他鹿家的,鹿家还有什么不敢的!
可是鹿鸣齐如此温柔的男子,就连纳妾侍也是他父亲逼迫他的,他怎么会做如此下作之事呢?
不会的,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紫玉属阴,正合溯光剑气。”
晏修远玄色广袖拂过,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
他向来温润的眉眼凝着霜色,腰间蓝玉碰到舱壁生出了裂痕。
“修远,你这闷葫芦什么时候也敢和我互怼了?不过啊,修远,你生气的样子还挺帅的呢!看把我小妹给迷的!”
鹿鸣齐看了看晏修远,又看看鹿离,笑着打趣道。
“说什么呢?兄长!”
一向大大咧咧的鹿离脸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匆匆跳下御风船,乐得一旁的晏昭哈哈大笑。
“少爷,少爷……这边!”
广场远处,鹿家和晏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楚楚小姐,你家的马车在路上车轱辘坏了,还在修车铺修着呢,坐少爷的车一起回去吧!”
鹿鸣齐的跟班烬渊走上前来,掀开马车帘子说道。
“楚楚,快上去吧!”
鹿鸣齐微笑着示意楚楚先上。
穆楚楚正要上车,突然被马车里的情景惊得一滞,只见马车里面已经坐着一个妩媚动人的女子,正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腕——丹蔻鲜红如心头血,正轻抚鎏金帘钩,含着笑望着她。
她慌忙欠了欠身,快步退了回来。
“这位姑娘是何许人?怎么会在我家的马车上?”
鹿鸣齐也吃了一惊,嘀咕出声。
不过他并不是惊于马车上坐了其他人,而是惊于这位姑娘的美貌。
虽然这位姑娘的容貌比穆楚楚稍逊一筹,但那娇滴滴的妩媚劲儿,却是穆楚楚所无法比拟的。
鹿鸣齐喉结滚动,小时候他或许还不懂欣赏这种妩媚,但越长大越觉得这种妩媚更能撩拨起他内心的悸动,让他血脉偾张。
“鸣齐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五姨家的星婵表妹呀!我们已经有差不多九年未见了吧?鸣齐哥哥比小时候更加英俊潇洒了呢!”
那女子温言软语,娇柔如弱柳扶风,娇啼裹着蜜糖般的气息飘来,鞠星婵抬眼时,眸中春水几乎要漫出车辕!
“楚楚,我们马车挺宽敞的,坐我们的吧!”
晏昭见状,拉着穆楚楚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们先走了!”
“哎!等等我,我也和你们一起!”
鹿离见状,也要跟着上车。
见鹿离正要上来,晏修远一个弹指,把一颗袖口的珍珠弹到了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一声长嘶奔跑起来,玄木马车如离弦之箭撕开夜幕,一个纵身就已经蹿出了广场。
晏昭正要埋怨兄长为何不让鹿离上车,却见晏修远看穆楚楚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她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父亲每次要给兄长议亲都被他拒绝,原来是早已有了中意的人啊!
只是这穆楚楚心里只有鹿鸣齐呀!
车厢摇晃,晏修远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身侧。
穆楚楚望着他映在车壁上的侧影,忽然想起去岁上元夜,这人在万千河灯中独拾起她遗落的剑穗。
当时月色也如今夜般凉薄,他指尖的温度却比灯火更暖。
“楚楚。”
晏昭突然凑近,吐息间带着促狭,“你可知兄长为何总在雨天去剑阁?”
她纤指轻点车帘,远处若隐若现的靠近穆家剑阁的山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说听雨打剑刃的声音,像极了……”
“阿昭!”
晏修远罕见地失了从容,耳尖泛起薄红。
车外忽有流萤撞进帘内,一点幽绿停在他紧抿的唇畔,照得那抹赧色无所遁形。
穆楚楚心头剧震,慌忙转头望向窗外。
夜色如墨晕开,却晕不散身后那人灼灼的目光。
她想起父亲的话:“鹿家嫡子已有三房妾室,我穆家女儿断不能与人共侍一夫。”
可十载韶光像张挣不脱的网,越是清醒,越是沉沦。
穆楚楚脑海中浮现刚才鞠星婵的神情,一种奇怪的感觉袭来,怎么回事,见着其他女子接近鹿鸣齐,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不知何时,鹿鸣齐已经搅不动她心底的涟漪了吗?
现在回想起来,那年桃花雨中,鹿鸣齐为她摘下第一朵海棠时,春风微漾,他为她取下挂在树梢的风筝时,眼里确确实实只有她一人。
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在纳妾侍的时候,眼里也是带着光的。
原来他那双眼已经盛了太多春色,但却没有倒映出她支离破碎的倒影,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已经早早的不爱他了吗?
倒是此刻,身后那双灼人的眸子,让她心口如同小鹿乱撞!
鹿离无奈地回到自家马车上,看着鞠星婵那矫揉造作的样子,更加觉得尴尬别扭。
“鸣齐哥哥,我上个月给你写的信你怎么不回信啊?我是左等右等等不来回信,想着是鸣齐哥哥你太忙了,我就跟着父亲进京送岁贡的车队亲自来了呀!果然,来了才知道,鸣齐哥哥是去了羲和峰清修,这不,今天你回来,我就来接你了!”
鞠星婵说着,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挪向了鹿鸣齐,见鹿鸣齐没有推开她,趁着马车颠簸时顺势贴进了他地怀里。
鹿鸣齐沉醉于她身上那缕芬芳与柔软,哪里想到要推开,反而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上月,他早就收到了星婵表妹的来信,多年未见,未曾料到她如今依然如此美丽,甚至更胜往昔。
若是早知她如此花容月貌,他定会早早回信!
这些思绪深藏心底,鹿鸣齐深知不能让楚楚知晓。
在楚楚眼中,他始终是那温柔的模样,不可改变,否则她是否会离他而去?
尽管他已纳了几房妾侍,但那是家父为了平衡各方势力逼迫他娶的,楚楚是知道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楚楚始终是他心中的挚爱,她不仅与他青梅竹马,且容貌在京城数一数二,只是性情过于清冷了些。
因两家的深厚渊源,虽未正式议亲,但两人心照不宣,穆楚楚仿佛天生便是鹿鸣齐的正妻,无需多言。
“烬渊,我要下车!”
鹿离的声音打断了这旖旎氛围。
“离离表妹这般嫌弃我,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鞠星婵灵动的睫毛颤如风中蝶翼,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鹿鸣齐袖口锦绣,“边关风沙磨人,不比表妹养在锦绣堆里的通身矜贵。”
她尾音裹着蜜糖似的哽咽,眼角却不见半点湿意,脸露羞怯,极不自然地自鹿鸣齐怀中抽身。
“小妹,星婵生长边陲,民风自然粗犷些,我们应多包容!”
鹿鸣齐为鞠星婵开脱道。
鹿离轻叹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无奈,斜睨了鞠星婵一眼,满腹话语竟一时梗塞。
“离离姑娘,前方五里之处便是灵宠阁,闻说近日新添了不少珍稀品种,不妨前去一观,也让马儿得以喘息。”
烬渊轻挥马鞭,马儿仿佛心领神会,瞬间加快了步伐。
“也罢。”
鹿离将“罢”字拖得悠长,随即缓缓合上眼帘,斜靠于马车之内,心中暗自思量,能避则避,免得多看鞠星婵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