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后到传送阵的位置,被林汝州带着传送回天元城。
沈若跟在他身后,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对牢笼的恐惧、对未来的决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那个她未曾好好看上一眼的孩子的好奇与悸动。
映入眼帘的并非她想象中的阴森府邸,而是一处极为清幽雅致的别院。白墙黛瓦,掩映在苍翠的灵竹之中,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宁心苑”三个古朴大字。此地灵气浓郁程度远超青风城客栈,显然地下埋有灵脉,且布有聚灵大阵。
这里并非林家本家大宅,而是林汝州私下安置她的别院。看来,他依旧不打算让她曝光于人前。
两个穿着体面的练气后期女修早已恭敬地候在门口,见到林汝州,立刻躬身行礼:“主人。”她们的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沈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带她去梳洗安置。”林汝州语气淡漠地吩咐,并未多看沈若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被寻回的物品。他径直走向主屋方向,似乎另有要事。
“是。”两名女修应声,然后对沈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态度算不上热情,但也挑不出错处。“姑娘,请随我们来。”
沈若低眉顺眼,默默跟上。她刻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有些虚浮无力,配合着苍白的脸色,完美维持着受惊过度、逆来顺受的模样。
别院内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极为用心,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主人雄厚的财力与品味。但这份精致美丽,在沈若眼中却如同冰冷的金丝鸟笼。
她被引到一处偏厢房。房间宽敞明亮,陈设精美,梳妆台上甚至摆放着几件崭新的首饰和几套质地优良的衣裙,远比她之前自己买的要好上许多。熏香袅袅,温暖舒适。
“姑娘先在此歇息,热水和换洗衣物马上送来。有何需要,可摇铃唤我们。”其中一名面容稍显严肃的女修说道,指了指床边的一个小银铃。
“多…多谢。”沈若声音细弱,带着怯意。
两名女修退下后,沈若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走到窗边。窗外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种植着不少珍稀灵植,但更远处,她能隐约感觉到阵法波动的痕迹——这里看守森严。
她抚摸着窗棂,心情沉重。待遇提升了,但监视也更严密了。
很快,热水和衣物送来。沈若默默梳洗,换上了一件林汝州准备的浅碧色软罗裙,料子轻柔贴肤,衬得她越发肤白胜雪,弱质芊芊。她依旧戴着那支玉簪,能给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刚收拾妥当,房门被轻轻敲响。
之前那名面容严肃的女修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碗灵气浓郁的羹汤:“姑娘,主人吩咐,您身体虚弱,需用些灵食补益。另外……”她顿了顿,语气稍微放缓了些,“小公子刚醒了,奶娘正抱着在后园晒太阳,姑娘可要……去看看?”
沈若的心猛地一跳!
孩子!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瞬间涌上的复杂情绪——渴望、愧疚、恐惧交织。她双手微微颤抖,接过那碗羹汤,指尖冰凉。
“……我……我可以吗?”她抬起头,眼中带着难以置信和小心翼翼,声音哽咽,仿佛这是天大的恩赐。
女修看着她这副样子,眼底那丝轻蔑似乎淡了些,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许是觉得她终究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玩物):“主人既让我们带话,自然是允了的。姑娘用完汤,我便带您过去。”
沈若像是生怕对方反悔,连忙小口小口地将那碗滋味鲜美、蕴含精纯灵力的羹汤喝下,暖流涌入四肢百骸,确实让她因紧张和虚弱而发冷的身体舒服了许多。
随后,她跟着女修,脚步有些急促又有些踉跄地走向后园。
阳光正好,洒在精心打理的花草上。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的妇人正抱着一个孩子,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轻声哼着歌。
听到脚步声,奶娘抬起头,看到女修和沈若,立刻站起身,恭敬行礼。
女修示意她不必多礼。
沈若的所有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吸引了过去。她的脚步顿在原地,呼吸都屏住了,目光贪婪地落在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
孩子似乎刚睡醒,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转着,小嘴微微嘟起,脸蛋粉嫩圆润,被养得极好。他挥舞着小拳头,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
那一刻,沈若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这是她的孩子……她拼死生下,却未能看一眼就被迫分离的孩子。
她缓缓走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她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粉嫩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像是怕惊扰了他,也像是怕自己冰冷的指尖冻到他。
她抬起头,看向奶娘,眼中含着泪,带着卑微的祈求:“我……我可以抱抱他吗?”
奶娘有些犹豫地看向旁边的女修。女修微微点了点头。
奶娘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过来,并指导着沈若如何正确地托住孩子的头颈。
当那个柔软、温暖、带着奶香的小身子落入沈若怀抱时,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她紧紧抱着孩子,却又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他。她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着孩子柔嫩的小脸,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触感,无声地流泪。
孩子似乎并不认生,反而被她身上那股同源的气息和温柔的触碰安抚,停止了咿呀声,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抱住自己、还流着眼泪的陌生人。
这一幕,落在旁边的女修和奶娘眼中,便是一个柔弱母亲与失而复得的孩儿重逢的悲情画面。
沈若沉浸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中,但她没有忘记观察。她注意到奶娘照顾得十分精心,孩子健康活泼,林汝州确实没有亏待孩子。这让她心中的恨意与计划交织得更加复杂。
她不能只顾着沉浸在母爱里。她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着,哼起一段模糊的、不知从何记起的温柔小调,目光却悄然扫过四周。
她看到不远处假山后一闪而过的衣角,感受到暗处至少有两道不弱的神识若隐若现。
监视无处不在。
但她此刻的悲伤、柔弱、以及对孩子毫不作伪的眷恋,就是最好的保护色。
她哭了很久,直到孩子似乎有些不安地扭动起来,才依依不舍地、小心翼翼地将他交还给奶娘。交还时,她的手指无比眷恋地拂过孩子的小手,孩子竟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沈若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退后一步,对着奶娘深深一福:“多谢……多谢您照顾他……”
奶娘连忙侧身避开:“姑娘折煞奴婢了,这是分内之事。”
沈若又看向那女修,泪眼婆娑,声音破碎却带着一丝卑微的感激:“……谢谢……谢谢您带我来见他……谢谢少主……恩典……”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将对林汝州的恐惧与“感激”表现得淋漓尽致。
女修面色缓和了些:“姑娘累了,回去歇着吧。以后每日这个时辰,都可来看小公子。”
沈若再次道谢,这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跟着女修离开后园。
回到厢房,关上房门。沈若背靠着门板,缓缓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外表的柔弱悲戚瞬间褪去,只剩下疲惫、冰冷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孩子很好,这是最大的安慰,也是最深的软肋。
林汝州用孩子拴住了她,给了她一点“甜头”,让她“感恩戴德”。
而她,正好可以借此,将“柔弱感恩”、“依赖顺从”的角色扮演下去。
以后柔弱、泪水、母爱、感恩……皆是武器。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些华美的首饰和衣裙上。
林汝州喜欢她柔弱顺从、精心装扮的样子。
那么,如他所愿。
她会好好利用这个“宁心苑”,利用能每日见到孩子的“恩典”,利用这身华美的皮囊。
一点点,麻痹他,获取更多的信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