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的风,裹着沙砾和无情的寒气,凌乱了临时营地的旌旗。
林汝州站在主营帐前,凝望着远处被雾气氤氲着的山峦概貌,有些不悦。
古修洞府的探查比想象的要困难,连外围的禁制都残存如此不俗,已经折了两个擅长阵法的能手。
\"少主,\" 心腹护卫长林磐快步奔到他身前,压低了声音,\"三号区域又发现一处杀阵残迹,李阵师重伤,怕是... \"
林汝州的脸色难看的沉了下来:\"废物!家族养着他们,连这点残阵都应付不了?\"
他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加派人手,用爆破符强行开路!务必要求三天时间进入核心区域!\" \"是!\" 林磐不敢多言,躬身退了下去。
林汝州揉了揉眉心,连日的不顺让他显得心绪不宁。
此行他是主要倡议者,若是没有太大的收获,回去之后难免又被那些老家伙借题发挥。他转过身去,向着靠在一旁被严密护卫的小帐,那是沈若和宸儿的住处。
此刻,也许看到儿子天真无邪的笑脸,会稍稍缓解他的烦闷。帐内是暖融融的,与外面的肃杀寒冷迥然不同。
沈若正坐在软垫上,耐心的教着宸儿认一套启蒙的妖兽图卡。他一进来,她就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卡片,起身敛衽一礼,眉眼温顺:\"少主。
宸儿却是响亮的叫了声\"爹爹\",扑上来时一个踉跄,林汝州弯身接过儿子,\"沉沉的,这小帐里你穿得太暖了,小脸也红扑扑的。\"
林汝州说着,抱起儿子坐到自己腿上,喝着暖烫的参茶,心中也渐渐感到安稳,沈若总是在意周详,这小帐也收拾得宽舒暖和,和外面的荒野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沈若问他是否进展不顺。
\"小事一桩。\"林汝州不想再理会烦心的杂事,转移了话题,逗弄着怀中的宸儿,\"这几日可好过?儿子怕生么?\"沈若浅浅的笑笑,\"好。\"她拿起面前一件小衣接着做起来,针脚匀称整齐,\"宸儿好乖,就是......不时有的夜晚被兽吼声惊醒,偶尔才睡得香些。
沈若说着,眉间也掠过半分恰到好处的忧色。\"兽吼?营地守卫森严,等闲妖兽不敢近的,你不要顾虑这些。\"林汝州说着,神识下意识的在加固数层的帐内屏卫阵上一扫,知没有疏漏才开口,不过还是暗自吩咐再调一队护卫轮流重点巡逻这一片罢。
就在这时,帐篷外忽有轻微的喧哗声响起,夹杂着灵兽不安的嘶吼声。
林汝州正要问,身边侍卫已急急在外禀报:\"少主,好像是送物资的黑鳞驹群被一股瘴气惊到,有几匹挣脱了束缚,往西边峡谷方向跑去!\"
\"瘴气?\"林汝州一震,站了起来,\"什么时候起的瘴气?巡哨的人是干什么吃的!\"黑鳞驹不止是数量不菲的战力,更是运送了一些重要的物资过来的。
他看着抱着宸儿,惊惶四顾的沈若,沉声道,\"待在帐里,不要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大步流星的掀帘而出,指挥人手追赶惊马,查探瘴气来源,帐篷内一时有些乱。
帐篷内,沈若隔着缝隙看着林汝州的背影在视线中渐渐消失,还有被他那指挥人马的手势吸引过去的众多护卫的视线,她面上的惊惶顿时退去,留下面容冷到骨子里的漠然。
她轻轻拍着被外面的惊动和喧哗吓得瘪嘴欲哭了的宸儿,低低的说道:\"宸儿不怕,有娘亲呢!\"
她等着的不就是这个机会?这几日,她已经把这里营地换防,和灵兽饲喂的规律差不多已经了如指掌,那点令人不安的\"瘴气\",不过她用那种能混合妖兽粪便点火忽然引燃的特殊药草混合物,悄悄的实施,量极少,来得快去得也快,足以惊到那些对瘴气反应灵敏的黑鳞驹,却不会真正有什么威胁,更不会让人怀疑到\"受惊柔弱\"的她身上。
大约一炷香后,林汝州愠色满面的回来,袍子上沾了些许的泥。
\"跑了两匹,已经派人去找了。真是晦气!\"他显然是非常恼火。
沈若又递上新的热茶和干净的布巾,柔柔的劝道:\"少主千万不要生气了,不过是意外,人没事就好。
林汝州看着她温婉乖巧的模样,身上的火气顿时小了许多。
他接过布巾擦了下手,只觉因忙乱而略带疲惫的她脸颊靠着自己,心里更是暖融融的,忽地说道:\"明日我要带一队精锐,深入洞府外围一处很可能是丹室的地方,你......收拾一下,带上宸儿,随我同去。
沈若擦拭案几的手顿了一顿,愕然抬眼,\"妾身同去?这......妾身只是练气境,恐怕要拖少主后腿......\"
\"没事,\"林汝州不悦,语气里就带着不容置疑,\"那处禁制对高人反而有压制,你虽然只是练气境,但杂学杂识,你倒是有几分机灵,也许能帮上忙。
况且...\"他看了一眼稚气的宸儿,\"将你们两人单独留在营地,我也很不放心。
他没有完全说实话。选择带沈若去,一是真的觉得这女人有时候会有出乎意料的想法,比如之前的赤阳草,二来则是一种意识深处的掌控欲,将这对母子时刻的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才会放心。
危险?他自认为能护得住。
一个练气境的妇人和一个稚儿,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沈若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接着被担忧和顺从填满:\"是,妾身明白了。妾身这就去办。\"她俯下身,把心绪藏得更深了一些。
机会,比想象的来得快。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黑得如同墨汁。一个十来人的小队离开了主营地,向着山脉的中心地带进发。
林汝州一马当先,沈若抱着裹得如同小粽子的宸儿紧随其后,八名气息精悍的筑基做护卫,护在后面。
越往里走,雾气越是浓重,四周越是静寂,只有萧萧风声和不知从哪里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兽吼。
碎损的古禁制不时在雾霭中闪现光芒,透出危险的气息。
林汝州辨认着路径和禁制,偶尔开口指挥队伍变道或者暂停。
沈若低眉顺目的跟着,做得很是全然依赖的样子,又因那地方太可怖,以致于很是害怕的模样,她把宸儿绑在怀里,玉佩和龟甲戴在他身上,时不时的把脸埋进宸儿的身上,汲取勇气。
只有她紧贴着宸儿后背的手指,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弹出一两颗细的几乎无形的药丸,那药丸遇风即化,散入浓雾,不留痕迹。
队伍停在一处狭窄的峡谷裂缝前。林汝州停住脚步,凝神辨认着裂缝两侧石壁上若隐若现的古老符文,面色凝重:\"就是这里了。都小心些,跟紧我!
他先走过去。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两边的石壁很高,只能有两人三人并肩通过,冷冰冰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阵莫名的腐朽味道。护卫们一个个亮出各自的法器,将林汝州和沈若母子三人往中间一挤,警惕的往前走。
沈若的心脏略微的加快了跳动频率。就是这里了。凭她这些日子东一句西一句的旁敲侧击,还有那本手札,这里,有通向那间丹室的通道,而且......空间非常不稳定。
一边走,一边轻微的用手指将更多的那种特殊药粉撒在身边石壁的上面。那种药粉可以将本来就脆弱的岩层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进行侵蚀,并和那些残存的禁制产生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共振......
突然,前面就传来林汝州的一声低喝!\"停!\"
所有人都骤然止住了脚步。只看到前面的道路中央,一道淡紫色的不断扭曲的光幕拦住了去路,散发着让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空间裂痕!该死的,怎么偏偏这时候出现!\"林汝州的脸色很难看。空间自然产生的裂痕,非常不稳定,威力极大,极难预料。
\"后退!绕道!\"他做了决断。
就在队伍准备后退的一瞬间-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的从头顶传来!!整个峡谷都在震动!碎石簌簌而落!! \"不好!山体塌了!\"有护卫惊骇大叫!
\"保护少主!
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折!林汝州反应极快,一只手将身旁的沈若和宸儿往身边稍为稳固一些的石壁凹下去的地方一送,同时祭出一面青铜小盾,灵光大放,将自己护在中间!护卫们也各自施为,将身体保护得紧紧的。
然而,却并没有出现林汝州想象中的大面积塌方。石壁一阵更加猛烈的摇晃之后,一块大石从侧上方掉了下来!不是砸在人群的身上,而是正正的落在了那道不稳定的空间裂缝之上!
嗡-!!!
空间裂缝好像被泼了热水的冰块,突然被这出乎意料的力道撞了一下,再加上那从岩石中蕴含的奇怪药粉,是沈若一路撒开,引燃药粉让空间裂缝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紫黑色光芒!突然之间,空间中竟然凭空凭空生出了一股恐怖的空间撕扯之力,骤然爆发,形成一个短暂的、相当混乱的漩涡!
\"啊!\"
\"小心!\"
几个距离稍近的护卫,竟然没来得及躲闪,身体突然被吸了过去,惨叫一声,就没了踪影!林汝州也被那巨大的吸力,扯得向一边踉跄了一步,沈若想趁乱把林汝州往空间乱流中一推,可惜,林汝州的修为高深,猛的就定住了身体,青铜小盾上的灵光狂闪,死死地挡在了那里,机会转瞬即逝,沈若不甘心地放弃了。
在慌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林汝州将她推入凹陷处时,那块巨大的山石正砸下来,空间裂缝也同时爆发的瞬间,她眼中的那道决绝冷光闪过。上品遁术符扣在她手心,它昂贵的价格,在于瞬发,灵力的波动,微乎其微,急切中她没有试着去强稳住自己的身形,而是故意地借着那剧烈的震动和紊乱的气流,脚下\"慌慌张张\"地一滑,惊呼一声,抱着宸儿\"不由自主\"地被那股吸力向着空间裂缝的方向一扯!上品遁术符瞬发,无声无息...
\"少主...!\"她发出一声凄厉而充满恐惧的尖叫,仿佛是绝望中的最后呼唤。
林汝州只觉身后忽地一紧,回过头时,正对上沈若母子被那紫黑色漩涡的边缘吞了下去的最后一幕!她脸上那股惊恐、无助、却又深深望着他的眼神,仿佛烙在了他的眼中!
\"若儿!宸儿!\"林汝州目眦欲裂,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却见身边的空间裂缝,在爆发出最后一波恐怖的吸力后,竟开始急速缩小、弥合!旁边的护卫死命地拉住他:\"少主不可!危险!\"就这么一耽搁,那裂缝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残败的峡谷和惊魂未定的人们。
沈若和宸儿,连同被吞噬的几个护卫,仿佛从来都不曾来过。
林汝州僵在原地,看着那空荡荡的、恢复了平静的岩壁,脑中一片空白。
前一瞬那凄厉的呼喊和绝望的眼神还在回荡,下一刻就已人踪迹灭......
他根本无法想象,那场\"意外\"中的每一个细节,受惊的黑鳞驹,突然出现的瘴气,\"恰好\"出现的空间裂缝,\"恰好\"崩落的巨石,甚至那声\"恰巧\"的惊呼和滑倒,都是沈若刻意安排、一步步引导的。
她诱了他,利用了他的呵护心,利用了地形的危险,利用了禁制的危险,甚至利用了那微妙的空间裂缝,真身和宸儿\"死亡\",有惊无险地金蝉脱身。
林汝州眼中,沈若,乖顺、依赖他、有些怕他、筑基失败了两次的女人,还有他唯一的儿子,已经葬身在恐怖的空间乱流里,碎得骨头都不在了。
一股巨大的、从没有过的空洞和疼痛,猛然地、不可阻挡地,揪住了林汝州的心。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宠妾和一个儿子,更是那某种让他觉得安稳、满足的私有物,是林氏冰冷家族之外的一处情感寄托。
\"噗...\" 急怒之下,他忽然就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晃了晃,脸煞白。
\"少主!\"
护卫们慌乱地围上来。
林汝州却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岩壁,眼中是不可思议、暴怒、还有另外一种......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