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明珠豪苑\"的售楼部门前,陈伟心里五味杂陈。作为一名房产中介,他见过太多烂尾楼的悲剧,但眼前这栋32层的高档住宅楼,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楼盘已经停工五年,外墙上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开始生锈,未安装的玻璃窗像一个个黑洞,整栋大楼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阴影,宛如城市肌体上一道未愈合的伤疤。
\"就是这里了。\"开发商代表王总递过一串钥匙,\"小陈啊,这批尾盘就拜托你了。价格可以放低,但一定要强调我们即将复工的消息。\"
陈伟接过钥匙,触手冰凉。他心里清楚,所谓\"即将复工\"不过是安抚剩余业主的谎言。这个项目资金链彻底断裂,开发商负债累累,根本无力回天。
\"王总放心,我会尽力。\"职业素养让他保持微笑。
送走王总,陈伟独自走进售楼部。里面灰尘遍布,沙盘上的模型已经褪色,墙上的效果图边角卷起,展示着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未来。
他简单打扫了办公区域,将带来的资料摆放整齐。工作到晚上八点,他决定去主体大楼实地看看,为明天的客户做准备。
通往主体大楼的小路杂草丛生,晚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陈伟打开手电筒,推开虚掩的工程大门,一股混合着水泥、灰尘和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
大楼内部还保持着停工时的状态:水泥袋堆在墙角,工具散落一地,裸露的钢筋从天花板垂下。陈伟小心翼翼地走在未完工的楼梯上,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内回荡。
当他走到15楼时,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音乐声。
是小提琴的声音,旋律优美却带着说不出的哀伤,在空旷的楼层中飘荡。
\"谁在那里?\"陈伟高声问道。
音乐声戛然而止。
他举着手电筒四处照射,只看见未抹灰的水泥墙和满地建材。也许是隔壁楼传来的音乐,他自我安慰。
第二天,第一批客户到来。是一对年轻夫妻,预算有限,想买个便宜的房子做婚房。
\"价格确实很优惠,\"妻子小玲看着户型图,眼中闪着期待的光,\"如果真的能复工,那就完美了。\"
陈伟强忍着没有说出真相,只是含糊地应和着。带他们看样板间时,那对小夫妻对每一个细节都充满憧憬,讨论着这里放沙发,那里摆绿植,阳台要种什么花。
陈伟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这些梦想很可能永远无法在这个空间实现。
送走客户后,他独自在售楼部整理资料。傍晚时分,那阵小提琴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隔壁房间。
陈伟循声找去,声音却总是与他保持距离,像在故意引他前行。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主体大楼的15楼。
这一次,音乐没有停止。
他顺着声音走向1508室,推开虚掩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
房间中央,一个年轻男子正在拉小提琴。他穿着沾满油漆的工装,头发凌乱,神情专注。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未完工的毛坯房竟然布置得像个温馨的家:墙角摆着简单的家具,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墙上甚至还挂了几幅装饰画。
男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陈伟的到来,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直到一曲终了,他才缓缓放下琴弓,转向陈伟。
\"你是新来的销售?\"男子问道,语气平静。
陈伟点点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个看起来像工人的男子,怎么会住在这个烂尾楼里?又怎么会有如此精湛的琴艺?
\"我叫阿杰,是这里的...住户。\"男子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苦涩。
\"你是施工队的?\"
\"曾经是。\"阿杰抚摸着琴身,\"五年前,我在这里做油漆工。停工后,没拿到工钱,也没地方去,就留下来了。\"
陈伟震惊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五年来,他一直住在这个没水没电的烂尾楼里?
\"那你...怎么生活?\"
\"白天去打零工,晚上回来。\"阿杰指了指角落的简易灶台和储水桶,\"习惯了。\"
陈伟这才注意到房间一角的生存痕迹:折叠床、小煤气罐、蓄电瓶和LEd灯。在这个被遗弃的空间里,阿杰硬是开辟出了一方天地。
\"刚才那首曲子很好听,是什么?\"
\"我自己写的,《未完成的交响曲》。\"阿杰的眼神黯淡下来,\"就像这栋楼,永远停留在未完成的状态。\"
那晚,陈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听阿杰讲述了他的故事。
阿杰本名周志杰,音乐学院毕业,主修小提琴。因为家庭变故,他不得不放弃音乐梦想,辗转在各个工地打工。五年前,他来到这个楼盘做油漆工,晚上则在未完工的房间里练琴、作曲。
\"停工那天,我正在15楼刷墙。\"阿杰回忆道,\"工头突然喊停工,说开发商跑路了。我们等了三天,最后各自散去。我没拿到两万块的工钱,那是给我妈治病的钱。\"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无处可去。\"阿杰苦笑,\"而且,我总感觉这栋楼在呼唤我。每一个房间都应该有一个家,每一扇窗都应该有灯光。现在它们什么都没有,至少...至少我的琴声可以陪伴它们。\"
陈伟心中震动。这个年轻人,在失去一切后,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被遗弃的空间。
从那天起,陈伟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去1508室坐坐。他给阿杰带去食物和日用品,听他用音乐讲述那些未完成的故事。
通过阿杰,陈伟认识了这栋楼里其他的\"住户\":住在12楼的拾荒老人刘伯,8楼的单亲妈妈王姐和她的孩子,甚至还有23楼的一对流浪猫。
这些被社会遗忘的边缘人,在这座城市的废墟中建立起一个特殊的社区。他们分享食物,互相照应,在暗夜里点燃微弱的烛光。
\"我们都是未完成的人,住在这未完成的楼里。\"阿杰说这话时,正在调试他的小提琴,\"但音乐是完整的,梦想也是完整的。\"
陈伟开始改变销售策略。他不再夸大其词地承诺复工,而是诚实地告知客户项目的真实状况。出乎意料的是,这种坦诚反而赢得了一些客户的信任。几个投资客低价购入了几套单元,打算长期持有。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天下午,开发商的王总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来到售楼部。
\"小陈,听说你在散布悲观情绪?\"王总面色不善,\"还纵容流浪汉住在楼里?\"
陈伟心头一紧:\"王总,我只是如实告知客户情况。至于住户...\"
\"今晚就清场!\"王总打断他,\"已经有买家有意向整体收购这栋楼,这些流浪汉必须滚蛋!\"
\"整体收购?那原来的业主怎么办?\"
王总冷笑:\"那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贪便宜买期房。\"
当晚,陈伟急忙找到阿杰,告知他这个坏消息。
\"我们不会走的。\"阿杰平静地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可是他们带了人,可能会用暴力。\"
阿杰没有回答,只是拿起小提琴,开始演奏那首《未完成的交响曲》。琴声在空荡的楼宇间回荡,凄美而坚定。
渐渐地,其他住户也聚集到15楼。刘伯拿着他的二胡,王姐带着她的口琴,就连她六岁的女儿也握着一个玩具铃鼓。在这个被遗弃的空间里,一场特殊的音乐会即将开始。
晚上九点,王总带着打手闯入大楼。当他们走到15楼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走廊里,房间里,甚至楼梯间,都站满了人。不只是楼里的住户,还有闻讯赶来的原业主、周边居民、甚至媒体记者。所有人都在静静地聆听阿杰的音乐会。
\"这是什么情况?\"王总愕然。
一个记者走上前:\"王总是吗?我们接到爆料,说贵公司打算暴力驱逐这些无家可归者?\"
\"胡说八道!这是私人财产!\"
\"但根据我国法律,烂尾楼的处理必须优先保障购房者权益...\"另一名记者开始提问。
在闪光灯的包围下,王总狼狈不堪。而阿杰的琴声始终未停,像是在为这场对峙配乐。
第二天,\"烂尾楼里的音乐会\"登上了本地新闻头条。阿杰的故事打动了无数人,舆论一边倒地支持这些特殊的\"住户\"。
更令人惊喜的是,一位看到报道的企业家联系了陈伟,表示愿意出资接手这个项目,条件是必须妥善安置所有现有住户和原业主。
事情出现了转机。
然而,就在谈判进行期间,一场意外发生了。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陈伟接到阿杰的电话:\"陈哥,你能来一下吗?刘伯发烧了,很严重。\"
陈伟立即驱车前往。暴雨如注,烂尾楼在闪电中时隐时现,宛如鬼魅。
他背着医药和食物,艰难地爬上15楼。刘伯躺在简易床上,额头滚烫,呼吸急促。
\"必须送医院!\"陈伟当机立断。
然而,在下楼的过程中,意外发生了。一段松动的脚手架在狂风中倒塌,阻塞了楼梯通道。
\"走电梯井!\"阿杰喊道。
未完工的电梯井黑洞洞的,只有临时搭建的施工梯。陈伟背着刘伯,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就在他们到达10楼时,刘伯突然一阵抽搐,从陈伟背上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阿杰扔下小提琴,扑过去抓住了刘伯的手。老人得救了,阿杰却因为惯性跌出了平台。
\"阿杰!\"陈伟嘶吼着。
幸运的是,阿杰落在了一堆软质建材上,保住了性命,但双腿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
在医院里,陈伟见到了匆匆赶来的阿杰的母亲。那是个饱经风霜的农村妇女,握着儿子的手泣不成声。
\"傻孩子,为什么不回家?妈从来不在乎你能不能赚钱,只在乎你过得好不好啊!\"
阿杰虚弱地笑着:\"妈,我完成了。那首《未完成的交响曲》...\"
原来,在坠落的瞬间,阿杰终于为他的交响曲找到了终章。
阿杰的故事引起了更大的社会关注。在那位企业家的资助下,他接受了最好的治疗,并得以继续他的音乐创作。而\"明珠豪苑\"项目也终于迎来了转机——新的接盘方承诺保障所有原业主权益,并为楼内住户提供了过渡性住房。
三个月后,项目正式复工。在奠基仪式上,阿杰坐着轮椅,演奏了他最终完成的《重生交响曲》。
陈伟依然从事房产中介工作,但他不再只是为了赚钱。他开始专门接手烂尾楼盘的销售,努力在开发商和业主之间寻找平衡点。
有时深夜,他还会驾车经过那栋重获新生的\"明珠豪苑\"。看着楼内逐渐亮起的灯火,他总会想起阿杰说过的话:
\"每一个未完成的梦想,都值得被尊重;每一个被遗弃的角落,都可能孕育希望。\"
工地上的灯光与城市夜景交相辉映,宛如一首无声的交响曲,讲述着失落与重生、绝望与希望的故事。而在城市的其他角落,还有无数未完成的空间,等待着它们自己的乐章。
陈伟知道,他的工作,就是帮助这些空间找到属于自己的旋律。因为在水泥与钢筋的背后,永远跃动着不灭的人性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