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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写着“别回头,别看影子”的泛黄纸条,是张华在镇口老槐树的树洞里发现的。

他当时只觉得是哪个孩子的恶作剧,顺手揉成一团扔了,没想过这会是他在清河镇活下去的唯一准则。

他和老婆王艳是三天前来到这个坐落在深山坳里的镇子的。他们的车在山路上抛了锚,手机信号全无,只好跟着一条隐约的小路往前走,在天黑前看到了清河镇那片灰蒙蒙的屋顶。

镇子安静得过分,连狗叫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破旧屋檐的呜咽声。街上行人很少,个个低着头,脚步匆匆,面无表情,像是戴着一张张人皮面具。

“这什么鬼地方?”王艳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声音有点发颤,“一个人影都没有,阴森森的。”

“有地方住就不错了,总比在山里喂狼强。”张华心里也毛,但嘴上不肯服软,他打量着两旁紧闭的门窗,“找个旅店再说。”

他们最终在镇子唯一一条街的尽头,找到了一家门口挂着“住宿”木牌的屋子。木牌老旧,字迹都快磨平了。

店里灯光昏暗,柜台后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眼珠浑浊,动作慢得像提线木偶。他收了钱,递过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手指冰凉。

“二楼,最里头那间。”老头的声音嘶哑,“晚上早点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尤其……别看窗户外面。”

“外面有啥?”张华顺口问。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咧开一个古怪的笑,露出黑黄的牙齿:“影子……外面的影子,不一定是人的。”

王艳吓得抓紧了张华的胳膊。张华心里骂了句“神经病”,拉着老婆上了楼。楼梯吱呀作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房间比想象中更破旧,一股霉味。唯一的窗户正对着街道,玻璃上糊着厚厚的污垢。王艳一进门就瘫坐在硬板床上,开始抱怨:“倒霉催的!要不是你非要抄近路,我们能落到这步田地?这地方我看着就邪门!”

张华本来心情就糟,一听火就上来了:“操!少他妈废话!要不是你一路上叽叽歪歪催命一样,我能开错路?”

“放你娘的屁!自己没本事还赖我?你看看这床,这被子,一股骚味,怎么睡人?”王艳尖着嗓子,话语刻薄,“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钱赚不到几个,尽往这种鬼地方钻!”

“嫌老子没钱?你他妈那点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那个张老板,你跟他眉来眼去的,当我是瞎子?”张华口不择言地低吼,夫妻间的肮脏算计在这种恐惧的压力下变成了恶毒的攻击。

“你胡说八道!张华你不是人!”王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扑上来用指甲抓他的脸。

张华一把推开她,王艳踉跄着撞在墙上。两人像往常一样,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无形恐惧。

但今天,这争吵显得格外虚张声势,因为屋外的寂静太沉重了,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吵累了,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屋子里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了声音。

不是风声。

是某种……拖拽重物的声音,很慢,很有规律,从楼下的街道传来。嚓……嚓……嚓……

伴随着的,还有一种像是很多东西在同时蠕动的细微声响。

张华和王艳瞬间僵住,所有的争吵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心脏。王艳惊恐地看向张华,用眼神询问。张华屏住呼吸,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嚓嚓”声在他们的窗下停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停了。

张华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死死盯着那扇糊满污垢的窗户,外面一片漆黑。他想起老头的话:“别看窗户外面。”

强烈的好奇心,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他。他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朝着窗户挪了一步。

王艳拼命摇头,用口型说:“别去!”

但张华控制不住自己。他又挪了一步,靠近了窗户。那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他想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将脸凑近玻璃,试图透过污垢看清外面。

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站在那里。但比常人要高瘦很多,姿势也极其扭曲古怪。

就在这时,一片云飘过,惨淡的月光勉强透下来一点。

张华看清了。

那确实像个人形,但没有清晰的五官,通体是一种深沉的暗色。它的“身体”在月光下微微蠕动,表面似乎覆盖着无数正在缓慢扭动的阴影,那些湿漉漉的蠕动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最可怕的是它的“影子”——月光下,它脚下拖着的影子,不是它本身的形状,而是……无数扭曲、挣扎、重叠在一起的人形阴影!那些影子在蠕动、在翻滚,仿佛是被它吞噬、禁锢的灵魂!

张华的血液瞬间冻僵了。他无法理解看到的是什么,但那东西散发出的纯粹的恶意和阴森,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那东西的“头部”位置,似乎缓缓抬起,正对上了张华的视线。

没有眼睛,但张华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注视,穿透了玻璃,钉在了他的灵魂上。

他猛地缩回头,连滚带爬地扑到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王艳也吓坏了,缩在他身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之前的争吵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相依为命的感觉。

那一夜,他们没敢再睡。窗外的“嚓嚓”声时而响起,时而远去,有时仿佛就在门外。他们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天快亮时,那声音终于彻底消失了。

阳光透过肮脏的窗玻璃,给房间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张华和王艳几乎虚脱,脸色惨白。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王艳声音沙哑地问。

“我不知道……这镇子有问题,我们得马上走!”张华挣扎着爬起来。

他们跌跌撞撞地下楼,老头还坐在柜台后,似乎一夜没动。看到他们,他又露出那种古怪的笑容:“昨晚……睡得好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外面那是什么?”张华冲过去低吼。

老头慢悠悠地说:“清河镇……来了,就得守规矩。尤其是晚上。”

“什么规矩?”

“太阳落山前回家。关好门窗。夜里不管谁叫门,都别开。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老头的眼睛再次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别看影子,特别是……月光下的影子。它们的影子……不对劲。”

张华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个怪物脚下纠缠的恐怖影群,一阵恶寒。

他们冲出旅馆,发现白天的清河镇似乎“正常”了一些。街上有了零星的行人,虽然依旧沉默寡言,目不斜视,但至少有了点生气。店铺也开了门,卖着一些简陋的货物。

他们想找车离开,但镇上的人都说,没有车去外面,要出去只能靠两条腿走山路,而且起码得走两天。他们的车坏在山里,凭两条腿,带着恐惧和疲惫,根本不可能在天黑前走出大山。更何况,他们不确定山里的夜晚是否安全。

无奈,他们只好暂时留在镇上。他们用身上不多的现金,租下了旅馆隔壁一间更破旧的小屋,至少有个容身之所。

整个白天,他们都在试图打听消息,但镇民们要么避而不答,要么就用一种混合着怜悯和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们,重复着和老头类似的话:“守规矩,就能活。”

气氛压抑得让人发疯。为了缓解恐惧,或者说是一种绝望的发泄,两人之间的低俗争吵和相互辱骂又开始了,只是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

“妈的,都是你!现在困在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王艳一边收拾着满是灰尘的屋子,一边咒骂。

“臭婆娘,再叨叨信不信我抽你?赶紧想办法弄点吃的!”张华烦躁地踹了一脚摇摇欲坠的桌子。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怎么不吃屎去?我看你跟外面那些鬼影子挺配!”王艳刻薄地回敬。

但每当太阳开始西斜,所有的争吵都会戛然而止。恐惧像潮水般再次淹没他们。他们会飞快地锁好门窗,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堵住缝隙,然后蜷缩在屋子最阴暗的角落,紧紧靠在一起,听着彼此剧烈的心跳,等待夜晚的降临。

第二个夜晚更加难熬。

那“嚓嚓”声和蠕动声似乎更近了。有时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像是无数人在一起低语的声音,含混不清,充满诱惑和恶意,似乎在呼唤他们的名字。

“张华……出来啊……”

“王艳……来看看……”

声音忽远忽近,有时像在窗外,有时又像就在门边。

王艳吓得浑身发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张华则紧紧攥着一根捡来的木棍,手心全是冷汗。

有几次,他们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门外徘徊。门板发出极其轻微的刮擦声。透过门缝,他们似乎能看到一丝不自然的、流动的阴影。

最恐怖的一次,是后半夜。他们听到隔壁空置的房间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还有桌椅被拖动的摩擦声。接着,是一种像是骨头被碾碎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短暂的、被捂住的呜咽,但很快就消失了。

第二天,他们胆战心惊地查看,隔壁房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痕迹。但那种无形的恐怖已经深深植入他们心中。

他们意识到,这个镇子被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统治”着,夜晚就是它的猎场。

而那些镇民,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或者说……他们已经不能算正常人了。他们的麻木,他们的“规矩”,都是在那种东西的阴影下形成的生存法则。

张华又想起了镇口树洞里的那张纸条。他疯了一样跑回去,在树下草丛里拼命翻找,终于找到了那张被他揉皱的纸团。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

规则:

1. 日落后勿外出。

2. 门窗锁好,无视呼唤。

3. 信任月光,但恐惧影子。

4. 它厌弃血腥。

5. 若被注视,屏息装死。

6. 别回头。永远别回头。别看影子。

纸条的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像是用血写上去的:“它在影子里滋生。”

第三天黄昏,意外发生了。

王艳在收拾屋子时,不小心打翻了那个破旧的火炉,炉灰弄脏了她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外套。她下意识地拿到屋外想去抖抖干净。就这短短几分钟,太阳彻底沉下了山脊。

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当王艳意识到不对,想要退回屋里时,已经晚了。

街道尽头,那个熟悉的、扭曲的暗影,伴随着“嚓嚓”声和蠕动声,缓缓出现了。它似乎比前几天更清晰了一些,身上那些扭动的细小阴影也更加活跃。

王艳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就往屋里跑。

张华在屋里听到尖叫,心道不好,冲出门正看到王艳连滚带爬地过来,而那个怪物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开始加速移动!

“快进来!”张华一把将王艳拽进屋,拼命关上木门,插上门栓。

但已经晚了。

那东西停在了他们的门外。

这一次,它没有徘徊。一种强烈的、被锁定的感觉笼罩了小屋。门板和窗户开始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面不再是低语,而是变成了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嘶嚎!

“它要进来了!它要进来了!”王艳崩溃大哭。

张华想起纸条上的规则:“它厌弃血腥。” 他顾不了那么多,抓起桌上的破碗猛地砸向自己的额头,鲜血顿时流了下来。他又拉起吓傻的王艳,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门外的撞击和嘶嚎瞬间停止了一瞬。

但紧接着,是更加疯狂的冲击!木门开始出现裂缝!规则似乎激怒了它,或者……鲜血对它吸引力更大?

“没用!规则是错的!”王艳绝望地喊。

张华脑中一片混乱。信任月光?恐惧影子?别回头?装死?

眼看门就要被撞开,张华瞥见了窗外惨淡的月光。他猛地将王艳扑倒在地,压在她身上,同时低吼:“闭眼!别动!装死!”

他记得规则里还有一条:若被注视,屏息装死。

两人死死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两具尸体。张华额头的血滴落在王艳脸上,温热而粘腻。

“砰!”

木门终于被撞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瞬间涌入小屋。那是一种混合着腐烂和绝对虚无的气味。沉重的脚步声走了进来,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声。

张华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在房间里移动。它似乎在打量他们。一种冰冷粘稠的视线扫过他们的身体,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紧紧闭着眼,拼命屏住呼吸,肺像要炸开。王艳在他身下抖得像筛糠。

那东西在他们身边停留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张华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睛,或者大口呼吸。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停留在了他的后颈。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回头看一眼!看看身后到底是什么!

这个冲动如此强烈,几乎要摧毁他的意志。规则在狂喊:别回头!永远别回头!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这种本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终于,那冰冷的注视移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向门外移动。阴冷的气息逐渐消退。

张华不敢动,依旧死死屏息。直到那“嚓嚓”声渐渐远去,彻底消失,他才猛地吸进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王艳也瘫软在地,放声痛哭,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庆幸交织在一起。

他们活了下来。

天亮了。

阳光再次照进一片狼藉的小屋。门板碎裂,屋里像是被台风刮过。

张华和王艳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看着对方的惨状,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经过这一夜,那些低俗的争吵和怨恨,似乎变得无比渺小和可笑。

他们走出屋子,发现镇子依旧“正常”,镇民们依旧麻木地活动着,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

但张华注意到,有几个镇民看他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东西,像是……一丝微弱的惊讶?

他们不敢再停留。用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从一个沉默的镇民那里换了些干粮和水,不顾一切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山外走。

他们不敢回头,一次也不敢。

走了不知多久,直到彻底看不到清河镇的轮廓,直到手机突然恢复了微弱的信号,他们才瘫倒在地,抱头痛哭。

后来,他们被搜救队找到了。他们的车被发现翻倒在山沟里,他们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推下山沟了。

两人没提清河镇半个字。没人相信那种经历,他们自己也不愿再回忆。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张华和王艳之间,那种刻薄的争吵少了很多,多了种劫后余生的默契和小心翼翼。

他们绝口不提那个镇子,但每个夜晚,他们都会仔细检查门窗,确保锁好。他们从不熬夜,害怕黑暗和过于清晰的月光。

张华的额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偶尔,在深夜噩梦中惊醒,他会下意识地摸向那道疤,然后猛地看向窗户,确认外面只有熟悉的城市灯火,而没有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扭曲的影子。王艳则会打开所有的灯,直到天明。

他们带出来的,除了那道疤,还有无法磨灭的恐惧,以及一个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秘密。

而在都市流传的无数怪谈中,悄然多了一个关于深山废弃小镇的传说。据说那里早已无人居住,但月圆之夜,误入者若能遵守某些诡异的规则,或许能侥幸生还。

只是出来的人,都绝口不提详情,并且,永远、永远不敢再回头看自己的影子,尤其是在月光下。

这个新的都市怪谈,细节模糊,来源不明,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冷,在暗夜里悄然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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