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五品院判的官服和腰牌送到苏清欢的新宅邸时,她正伏案疾书,完善着她的《防疫清创手册》。
官服是深青色的绸缎,绣着象征医官的鹳鸟补子,触手冰凉,代表着权力,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
她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院判之位,仅次于院使刘太医,有权参与太医院决策,分管具体事务。这无疑是女帝将她推向台前,赋予她实权来推行新医政。
但太医院这潭水,深不见底。
翌日,她首次以院判身份参加太医院的晨会。
大堂内,气氛微妙。以刘院使为首的一众老资格太医面色淡漠,行礼问好都带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几位中年太医眼神闪烁,态度暧昧。只有少数几个受过她恩惠或对新技术感兴趣的年轻医官,眼中带着敬畏和期待。
刘院使拖着长腔,例行公事地分配任务,有意无意地将一些繁琐吃力不讨好的杂役划归到苏清欢分管的“防疫清创科”名下。
“苏院判新晋,精力充沛,正好多历练历练。京郊流民棚区的义诊巡诊,日后便由贵科负责吧。还有,各宫娘娘日常请脉的轮值,也烦请苏院判分担一二。”刘院使慢悠悠地说道,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想用琐事拖垮她,让她无暇推行新政。
众人目光投向苏清欢,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苏清欢面色平静,起身行礼:“下官领命。义诊巡诊,关乎民生,乃医者本分,自当尽心。至于宫中请脉,下官资历尚浅,恐有疏漏,还需刘院使及诸位同僚多多提点。”
她先坦然接下,姿态放低,堵住对方的嘴,随即话锋一转:“然,陛下设立防疫清创科,意在革新医政,惠泽百姓。下官既领此职,不敢懈怠。故恳请院使,准下官于太医院内辟一讲堂,定期讲授防疫清创之新法新规,凡有志学者,皆可来听。同时,下官需调阅近年疫病档案,研究总结,以期制定更善之策。此乃陛下所望,亦为太医院长远之计,望院使支持。”
她搬出女帝旨意和太医院发展的大帽子,有理有据,直接将话题引向核心业务,反将一军。
刘院使脸色一僵,噎住了。他若反对,便是违背圣意、阻碍太医院进步。
他只得干咳两声:“呃……苏院判心系公务,其志可嘉。讲堂之事,准了。档案……也可调阅。只是日常事务,亦不可荒废。”
“下官明白,定当统筹兼顾。”苏清欢微微躬身,语气谦逊,目的却已达到。
第一回合交锋,她未落下风。
晨会散后,几位年轻医官围了上来,向她请教问题。苏清欢耐心解答,并顺势邀请他们参加即将开设的讲堂。
她深知,要打破旧有格局,必须培养新人,建立自己的班底。午后,苏清欢回到新宅邸,庭院里秋风微起,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她把官服换下,只着素色长衫,却依旧步履沉稳。
讲堂的事,她要立刻着手。
她命人在太医院后院找了一间宽敞的空屋,打扫、糊窗、置桌椅,一切从简,却不失整齐。她亲自写下“防疫清创讲堂”六个字,笔力遒劲,贴在门楣上。
第一堂课,她没有急着讲理论,而是从京郊流民棚区的实际情况切入。
她拿出几幅她亲手绘制的图——简易的隔离病区布局、病患转运路线、饮水与厕所的位置关系——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为何要如此安排。
“病疫之起,多由污与乱。隔离,是阻断传染的第一道关;洁净,是护佑健康的第二道门。”
她边说边用竹杖指向图上的箭头,“这不是玄学,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救命之法。”
几位年轻医官听得入神,有人忍不住提问:“苏院判,若病患家人不愿分开,强行隔离,岂不是会激起民怨?”
苏清欢微微一笑:“强压不如疏导。我们要让百姓明白,隔离不是抛弃,而是为了保全更多的人。只要我们先做出成效,让他们亲眼看到隔离与清创能救命,怨气自然会化成感激。”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心里一震。
他们原本以为新院判只是懂些新奇医术,如今才知,她的目光早已越过了药罐与银针,落在了人心与制度之上。
夜幕降临,讲堂的灯火却迟迟未熄。
有人伏案抄录笔记,有人低声讨论,还有人悄悄在心里盘算——这位年轻的院判,或许真能改变太医院多年不变的沉疴。
而在另一处幽静的书房里,刘院使听着手下的汇报,眉头越皱越紧。
“她这是在笼络人心……”他缓缓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不过,太医院的规矩,不是那么容易被改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