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以及心脏因极度恐惧而擂鼓般的狂跳声。眼前，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那些我们曾经信赖、一同浴血奋战的士兵，此刻正双目赤红地自相残杀。而那些本应是猎物的黑甲禁卫，那些由死人组成的傀儡，正用一种非人的、冷酷的效率，收割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我们精心布置的陷阱，成了一个笑话。这“一线天”，成了埋葬我们所有希望的坟场。
血色的浓雾，如同有生命的怪物，仍在不断地从谷底向上蔓延。它所过之处，理智崩溃，杀戮四起。它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钻入鼻腔，仿佛要直接侵蚀人的神魂。
“殿下！我们被包围了！这雾有古怪！”福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挥刀砍翻一个扑上来的、已经疯魔的同袍，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
残存的、尚有理智的护卫们，自发地将我们围在中间，组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防御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当那血雾彻底将我们吞噬时，我们最终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只知杀戮的疯子。
幕玄辰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惨白。那不是因为受伤，也不是因为力竭，而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的巨大震动。他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造就的修罗场，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退……”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却又无力地咽了回去。
退？我们还能退到哪里去？
四面八方都是陡峭的悬崖，唯一的退路，早已被那攀爬而上的活尸大军和不断蔓延的血雾所封死。我们已是笼中之兽，瓮中之鳖。
眼看着那血雾的边缘，离我们只剩下不到十丈的距离，空气中的疯狂与暴戾之气，已经浓郁得让人几欲作呕。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结束之时，身旁的幕玄辰，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用力拉入他的怀中。他的动作很急，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别怕，有我在。”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下一刻，一股磅礴浩瀚、至刚至阳的力量，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昂——！”
一声震彻云霄的龙吟，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惨叫与嘶吼！
金色的光芒，以我们两人为中心，骤然炸开，形成一个巨大的、近乎实质的圆形屏障。那光芒纯粹、温暖而威严，充满了神圣的生命气息。
龙气！
是他体内那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
金色的龙气屏障，如同一轮凭空出现的太阳，将所有靠近的血色浓雾，都强行向外推开！那些粘稠的、污秽的雾气，在接触到金色光芒的瞬间，如同遇火的白雪，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迅速消融蒸发。
屏障之内，那股令人发疯的暴戾之气被一扫而空，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我怔怔地看着将我紧紧护在怀里的幕玄辰，看着他周身那璀璨如神只的金光，心中竟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希望。
或许……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然而，这份希望，只存在了短短一瞬。
就在金色的龙气屏障与血色浓雾激烈对峙的时刻，异变再生！
那些被推开的血雾，并没有散去，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变得更加浓郁、更加狂暴！它们不再是缓慢地蔓延，而是化作无数条血色的触手，疯狂地、前仆后继地撞击着龙气屏障！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丝极细的、宛如发丝的血色雾气，竟穿透了那看似无懈可击的金色屏障！
那血雾，仿佛是这世上最恶毒的污秽之物。
它在侵入金色龙气的瞬间，就好像一滴浓墨，滴入了澄澈的清水之中。
没有剧烈的爆炸，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种……无声无息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污染！
那纯粹的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一丝血色迅速浸染、侵蚀！原本神圣浩瀚的龙吟之声，瞬间变了调，化作一声充满痛苦与不甘的悲鸣！
“噗——！”
幕玄辰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口漆黑如墨的逆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湿了我的衣襟。
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被一层不正常的、死灰般的黑色所笼罩。一道道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血丝，从他的脖颈处向上攀爬，迅速蔓延至他的脸颊。
“殿下！”我惊骇欲绝地叫出声，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但他用来护着我的那只手臂，却收得更紧，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周身那原本璀璨的龙气屏障，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金色与诡异的黑色，在他的力量中疯狂地交战、撕扯，形成一种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爆炸的恐怖平衡。
“呃啊啊啊——！”
他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他的双眼，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竟被一种狂暴的、混乱的黑金色所取代！
他体内的龙气……暴走了！
而且，这一次的暴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痛苦！
“锁链……脸……都是脸！”他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瞳孔涣散，嘴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毫无逻辑的词语，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极致的幻觉折磨。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看不到。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们周围那层金黑交织的屏障，正在扭曲变形。光影交错间，我仿佛看到了无数条虚幻的、由怨气凝结而成的黑色锁链，从屏障的内壁上浮现，疯狂地向着中心的幕玄辰缠绕而去！
而那声痛苦的龙吟之中，更夹杂着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充满了怨毒与憎恨的人声！
“还我命来……”
“凭什么！”
“好痛……好恨啊……”
那些声音，像是无数被残忍虐杀的冤魂，在用生命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冷得像一块冰。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苍老的女声，伴随着血雾的翻涌，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声音仿佛没有源头，却又清晰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如同鬼魅的低语。
“呵呵呵……我的好孙儿，感觉如何？”
是太后！
“这‘怨龙雾’，可是哀家为你这身独一无二的龙气，精心准备了二十年的大礼！”
“你以为，哀家想要的，仅仅是星石的力量吗？不，那太肤浅了。”太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病态的兴奋，“你这身与国运相连的神龙之气，才是这世间最顶级的祭品！只可惜，它太过纯粹，太过刚正，无法为我所用。所以，哀家便只能……用这天下至秽的万魂之怨，将它稍稍‘改造’一下了。”
“你现在看到的，感觉到的，正是你这条‘龙’最真实的模样啊！它不是生于九天，而是生于这腐朽的王朝，生于万民的血肉之上！你听，那些冤魂在哭嚎，在向他们的君王索命呢！”
太后那一句句诛心之言，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幕玄辰那即将崩溃的意识之中！
随着她的话语，幕玄辰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他眼中最后的一丝清明，正在被那狂暴的黑暗迅速吞噬。
他看到了。
在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精神世界里的那条“龙”。
那不再是过去那条威严神圣、通体璀璨的金色巨龙。
而是一条被无数道锈迹斑斑的黑色锁链死死捆绑，通体漆黑如墨的……魔龙！
它的身上，不再是熠熠生辉的金色龙鳞，而是长满了一张张扭曲的、充满怨毒的人脸！那些脸，男女老少，表情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深入骨髓的憎恨！
血祭计划的真相，在这一刻，以最残忍的方式，轰然揭晓！
太后她，根本不止是要献祭幕玄辰的生命力！她还要用这天下间最污秽的“怨龙雾”，将他那至刚至阳的“神龙之气”，彻底污染、扭曲，改造成充满毁灭与怨恨的“怨龙之气”！
她要窃取的，不是神明的力量。
而是比神明更偏向黑暗、更倾向于毁灭的、属于邪神的力量！
“秦……阿九……”
幕玄辰忽然低下头，那双几乎被黑暗完全占据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他从牙缝里，挤出了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快……走……”
话音未落，他周身那狂暴的、黑金交织的能量，终于彻底失控，轰然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