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
幕玄辰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刺破了帅帐内短暂的死寂,也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抓着我手腕的手,是那么的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风暴——有对我身份的极致探究,有对他所见画面的深深骇然,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未知的恐惧。
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碎片,那些摩天大楼、飞机、电脑代码,像一颗颗投入他认知海洋的巨石,掀起了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观的惊涛骇浪。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个念头在其中冲撞、爆炸。
坦白?还是继续隐瞒?
我该如何向一个古代的皇子,解释“穿越”这个概念?告诉他,我来自千年之后,他所在的世界,不过是我那个时代书本上的一段泛黄历史?
不,我不能。
这秘密太过惊世骇俗,一旦说出口,我与他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与依赖,将会瞬间崩塌。
我不再是他可以并肩作战的“秦晚”,而会变成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异类,甚至,妖物。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任何一丝不确定,都足以致命。
我强迫自己,从那几乎要将我灵魂吸进去的目光中移开,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
“殿下。”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是谁,现在,真的不重要。”
我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他抓着我的手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
“重要的是,我们只有十天。十天之后,蛮族的铁蹄,就将踏破京城的城门。重要的是,靖王还活着,他就像一条毒蛇,随时会从暗中,给予我们致命一击。”
我的目光,重新迎上他的。
“此时此刻,我是秦晚,是你唯一的盟友,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事情……”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等我们活下来,等我们赢了,我再……全部告诉你。”
这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拖延。
一个用更大的危机,来掩盖眼前危机的,无奈之举。
幕玄辰眼中的风暴,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分辨出我话语中的真伪。我们之间的“共生”链接,此刻像一根绷紧的弦,传递着彼此最真实的情绪——我的决绝与恐惧,他的震惊与挣扎。
良久,良久。
久到帐外的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他抓着我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了。
那股灼人的热度退去,我的手腕上,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转过身,重新走向那副巨大的军事沙盘,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混乱。
我知道,这个问题,并没有过去。
它只是像一颗种子,被暂时地埋进了土里。一旦有了合适的时机,它就会立刻破土而出,长成我们都无法预料的参天大树。
但至少,现在,我们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陈将军他们,还在外面?”我走到他身边,将话题彻底拉回到眼前的危机之上。
“嗯。”幕玄辰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聚焦在沙盘上,眼神却依旧有些涣散。显然,他还在试图消化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给他带来的冲击。
他指着地图上那个用朱笔圈出的、无比陌生的地名——“鬼愁峡”。
“此地,从未出现在任何兵书图志之上。靖王……藏得好深。”
我看着那个地名,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这是一个情报上的绝对盲区,一个足以致命的疏漏。靖王用他几十年的隐忍,为我们挖下了这个天大的陷阱。
“来人!”幕玄辰忽然高声喝道。
帐帘掀开,陈老将军带着几名核心将领,快步走了进来。他们的脸上,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与绝望。
“殿下!”众人齐齐行礼。
“传令下去,大军即刻休整,补充粮草箭矢,随时准备拔营。”幕玄辰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陈老将军闻言,精神一振,急切地说道:“殿下英明!我军必须即刻挥师北上,驰援京城!末将愿为先锋,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蛮贼挡在京畿之外!”
“没错!誓死保卫京城!”
“勤王护驾,刻不容缓!”
其余将领也纷纷附和,群情激奋。在他们看来,这几乎是唯一的选择,是身为军人,刻在骨子里的天职。
然而,在一片激昂的请战声中,幕玄辰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
一个字,清晰无比,瞬间让整个帅帐,再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们的统帅。
“殿下,您……”陈老将军的嘴唇都在哆嗦,“京城危在旦夕,我们若不回援……”
“回援,是自投罗网。”
幕玄辰打断了他。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双眼睛里,曾经的迷茫与混乱,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灼灼燃烧的光芒。
那是一种,在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之后,彻底打破了时代桎梏的,超脱的光芒!
他仿佛不再是仅仅着眼于一场战役的胜负,而是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俯瞰着整个天下,这盘巨大的棋局。
“你们想一想。”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我军刚刚经历血战,人困马乏。从南境到京城,数千里之遥,就算我们日夜兼程,等赶到时,还剩下多少战力?而蛮族二十万狼骑,以逸待劳,兵锋正盛。我们千里奔袭而去,与送死何异?”
“靖王,算准了我们会回援。这,正是他阳谋的最后一环。他要用蛮族,将我们这支帝国最后的主力,彻底拖垮、耗死在北方的战场上!”
他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人心中的热血。
是啊,道理很简单,只是他们被“保卫京城”这个天职,蒙蔽了双眼。
“可是……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京城被围,社稷倾覆吗?”一名年轻将领不甘地问道。
“社稷?”幕玄辰冷笑一声,他伸出手,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沙盘之上。
他的指尖,没有点在京城,也没有点在鬼愁峡。
而是点在了南境,点在了靖王仓皇逃窜的方向。
“蛮族想要腹地,我就给他们。靖王想借机喘息,我就偏不让他喘。”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深处,竟带着一丝与我如出一辙的冷静与疯狂。
我知道,那些记忆碎片,那些来自异世界的知识,已经在他心中,与他本身的雄才大略,彻底“融合”了。
一种全新的、超越这个时代的战略思想,即将诞生。
“传我将令。”
幕玄辰的声音,在寂静的帅帐中,如同惊雷炸响。
“全军,分兵两路。”
“第一路,命雷字营全体将士,以‘惊雷’为先锋,收拢所有战马,组成轻骑追击部队。不计伤亡,不惜代价,日夜兼程,直扑靖王老巢——南阳!”
“我要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他的根基,连根拔起!我要让他和他背后所有摇摆不定的世家看看,背叛我大齐,究竟是什么下场!”
这道命令,狠辣,决绝!让所有将领都心头一凛。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们震惊的。
幕玄辰的手指,从南阳,缓缓划向了更南边,那片富庶、繁华,却也同样守备空虚的……江南诸郡。
“另一路主力……”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个人的脸,缓缓说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骇然失色的计划。
“……脱下我军军服,换上靖王败军的旗号与服装,伪装成靖王残部,向南溃逃,沿途诈开江南诸郡的城门!”
“轰——!”
这个计划,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陈老将军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幕玄辰,满脸的不可思议。
“殿下!万万不可!此举……此举与叛军何异?!是自毁长城啊!”
“是啊殿下!我等是勤王之师,怎能行此欺诈之事,夺占我大齐的城池!”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幕玄辰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直到帐内再次安静下来。
“愚蠢。”
他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
“靖王之乱,已让天下人心浮动。蛮族南下,京城旦夕不保,这天下,很快就将分崩离析!这个时候,我们最需要的,不是一个‘勤王’的虚名,而是地盘,是钱粮,是能让我们活下去,并且打回来的资本!”
“我要在蛮族饮马长江之前,先将这富庶的半壁江山,牢牢地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霸气。
“这一局,我不守。”
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定在我的身上。
“我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