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力量……”
幕玄辰的声音沙哑而灼热,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躯壳中攫取出来,看清那背后隐藏的全部秘密。
“孤,能掌握吗?”
这个问题,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静谧的空气里。宋长史和张老先生甚至停止了呼吸,这个问题里蕴含的野心,已经超出了“夺嫡”,超出了“皇权”,指向了一个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领域。
我迎着他那燃烧着火焰的目光,心中一片清明。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我亲手打开了。
“能创造一片生态的力量,自然也能毁灭它。”我平静地回答,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它能否被掌控,不在于力量本身,而在于……掌控它的人是谁。”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却又将一切都推给了他的答案。
幕玄辰怔住了。他眼中的狂热火焰,在我这句话中,慢慢收敛,沉淀,化为了更加深沉的、如同万丈深渊般的思索与决断。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份属于皇子、属于未来君主的冷酷与决绝,已经重新占据了高地。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便率先转身,大步向石门外走去。
当厚重的石门再次被拉开,外界的光明涌入,那片由我创造的“掌中宇宙”也随之消散,仿佛一场瑰丽而短暂的梦。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梦,已经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一颗再也无法拔除的种子。
回到府衙的书房,气氛已然天翻地覆。再也没有人敢用看待寻常女子的眼光看我,宋长史与张老先生甚至不敢与我对视,他们只是垂手立在一旁,脸上是尚未褪去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幕玄辰没有丝毫拖延,他坐在主位上,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核心幕僚。
“目标,南疆,‘瘴母’之泽。”
他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本王决定,三日之后,亲率一支精锐小队,轻装简行,秘密前往南疆,夺取星石。”
这个决定,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轩然大波。
“不可!!”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正是刚刚才对我跪地叩首的宋长史。他脸色煞白,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了,急声道:“殿下!您是万金之躯,全军之主帅!岂能以身犯险?南疆本就是蛮荒之地,毒瘴遍野,如今又听闻有‘瘴母’这等闻所未闻的绝地,此行……此行与送死何异啊!”
“宋长史所言极是!”徐翰林也立刻附和,“殿下,夺取星石之事,可派遣一员猛将,带领死士前往。您坐镇中枢,才是万全之策!”
“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收回成命!”
一时间,书房内跪倒一片,所有的谋士都以前所未有的激烈态度,反对着这个在他们看来近乎疯狂的决定。
幕玄辰的脸色,一沉如水。他预料到会有反对,却没有想到会如此激烈。他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个一直沉默不语、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
那是魏征,魏老。王府硕果仅存的元老,曾辅佐过老肃亲王,也是幕玄辰少年时的老师。他在王府的地位,超然于所有人之上,即使是幕玄辰,也要敬他三分。
“魏老,您也觉得,本王错了?”幕玄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魏老缓缓抬起头,他浑浊的老眼中,没有其他人的惊慌,只有一片沉痛的失望。他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然后,对着幕玄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不是臣子对君主的跪拜,而是一种带着决绝与悲壮的死谏。
“老臣,不敢议论殿下的对错。”魏老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老臣只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我。那目光复杂无比,有敬,有畏,但更多的是一种痛心疾首的保护欲。
“殿下,秦姑娘要一同前往,也是您的决定吗?”
幕玄辰眉头紧锁,冷声道:“不错。此事,唯有她能解。”
“好一个‘唯她能解’……”魏老惨然一笑,他颤巍巍地转过身,竟是对着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我下意识地想去搀扶,却被他那满是决绝的眼神制止了。
“秦姑娘,”他抬起头,老泪纵横,“老朽知您有通天彻地之能,是殿下成就大业的最大助力,是我肃王府未来的希望!您是这王府的‘大脑’,是定鼎乾坤的基石!这南疆是什么地方?是连帝国最精锐的大军都从未能征服的禁地!是埋葬了无数英雄枯骨的坟场!殿下要去,是糊涂!您也要跟着去,是……是要将我王府最后的希望,也投入那无底的深渊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怆与恳切,字字泣血。
然后,他猛地回过头,再次看向幕玄辰,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仿佛一把磨砺了一生的老剑,终于在此刻悍然出鞘。
“老臣斗胆,再问殿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回荡在整个书房,振聋发聩!
“在您心中,究竟是将秦姑娘视为助您夺嫡、运筹帷幄的无双*‘谋士’,还是一个可以随意折损、带上战场的普通‘士兵’*?”
“轰!”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霹雳,狠狠地劈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了我和幕玄辰的身上。
宋长史等人脸上血色尽褪,他们没想到,魏老竟敢如此尖锐地质问殿下,这已经不是在劝谏,而是在诛心!
这个问题,太过恶毒,也太过精准。
它第一次,在所有人面前,将我和幕玄辰之间的关系,剖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看到幕玄辰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握着座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一股惊人的怒意从他身上勃发而出,他死死地盯着魏老,眼中是暴风雨欲来的恐怖。
他被刺痛了。
因为魏老问的,恰恰是他自己都可能未曾深思过的问题。他带上我,是因为“唯她能解”的理性判断,还是潜意识里,希望将这份惊天动地的奇遇与我共同见证的私心?
“魏征!”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放肆!”
“老臣,今日便是死在这殿上,也要说!”魏老毫不退缩,老迈的身躯挺得笔直,宛如一截宁折不弯的枯松,“若殿下执意要带秦姑娘去冒这九死一生之险,便是将利刃当成了木柴,将国之栋梁,用作了攻城之卒!是暴殄天物!老臣……老臣无颜再见老王爷在天之灵!”
说罢,他竟是猛地转头,朝着一旁的柱子,狠狠撞了过去!
“魏老!”
惊呼声四起!
但有一道身影比所有人都快。
我动了。
我没有去看幕玄辰那张阴沉到极致的脸,也没有去管那些惊慌失措的幕僚。在魏老即将血溅当场的前一瞬,我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侧,伸出手,看似轻描淡写地在他额前一按。
魏老那决绝的冲势,戛然而止。我的手掌,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他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他惊愕地看着我。
我也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收回了手。
“魏老,多谢您的看重。”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的嘈杂瞬间平息,“但是,您说错了一点。”
我转过身,迎向所有人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幕玄辰那双复杂难明的眼眸上。
“我不是一件需要被供奉在庙堂之上的神器,也不是什么需要被锁进宝库的基石。”
我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独立与骄傲。
“我是一把剑。”
“一把只有在最危险、最未知的前线,才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剑。”
“‘瘴母’的危险,来源于那块星石泄露的力量。那种力量,在场之人,除了我,无人能够理解,更无人能够应对。派再多的猛将死士进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我看着幕玄辰,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此行,我必须去。这不是殿下的命令,也不是作为‘士兵’的服从。”
“这是作为‘执剑人’,我自己做出的,唯一正确的选择。”
我的话,宣告了我的立场。
也宣告了,在这件事上,我与幕玄辰,第一次出现了“保护”与“并肩”的理念裂痕。
书房之内,鸦雀无声。
幕玄辰深深地看着我,他眼中的怒意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欣赏、无奈,以及一丝……被划开距离的疏离感。
我们明明站在同一边,决定了同一个目标,可不知为何,我却感觉,我们之间,仿佛多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