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吱吱嘎嘎,在死寂的官道上行进了小半日。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来。路边的冻毙者渐渐稀疏,并非因为情况好转,而是因为能逃到这里的人,本就不多了。
前方,官道旁出现了一处低矮的建筑轮廓,几间破败的土坯房围成一个简陋的院子,门口歪歪斜斜地挂着一面褪色的旗子,依稀能辨认出是个“驿”字。这就是老车夫口中的驿亭了。
还未靠近,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臭、霉味、烟火气和隐约腐臭的气味就扑面而来。驿亭的院子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影。大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或坐或躺,眼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几个穿着破旧号衣的驿卒挎着腰刀,在人群中不耐烦地走动呵斥,维持着脆弱的秩序。
老车夫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勒住瘦骡,把板车停在院子外围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跳下车辕,对蜷缩在车上的张伟粗声道:“小子,在这等着,别乱跑!老子去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张伟连忙点头,把自己缩在麻袋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院子里人声嘈杂,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绝望。
“官爷,行行好,给口热汤吧……”
“孩子快不行了,求求您……”
“滚开!哪来的粮食!再嚷嚷鞭子伺候!”
驿卒的呵斥声、流民的哀求声、孩子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张伟看到,院子角落里支着一口大锅,锅底下柴火微弱地燃烧着,锅里煮着浑浊不堪、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如果那能称之为粥的话)。几个驿卒拿着木勺,只给那些看起来还有点力气、或者偷偷塞了铜钱的人舀上小半碗。更多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咽着唾沫。
饥饿,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老车夫挤进人群,似乎和某个驿卒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塞了点什么东西过去。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破碗走了回来,碗里是多半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黑乎乎的糊状物。
“喏,算你走运,还有点麸皮粥。”老车夫把碗塞到张伟手里,自己则掏出个干硬的饼子啃了起来。
碗是温的。这是张伟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受到“热”的东西。他顾不上烫,也顾不上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口感,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地、贪婪地吸吮着。粗糙的麸皮刮着喉咙,带着一股霉味,但那一丝暖意顺着食道滑下,仿佛暂时驱散了一点体内的寒气。
内心独白(活着的滋味):
热的……是热的……能活下去了……
他一边喝,一边继续观察。他看到有流民为了争抢一点食物残渣大打出手,被驿卒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看到有人蜷缩在墙角,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很快就被驿卒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去,扔到院外的乱葬岗;也看到有稍微体面些的人(可能是落魄的小商人或吏员家属),能拿出点钱财,换到相对好一点的食物或一个避风的角落。
等级和残酷,在这里同样分明。
老车夫啃完饼子,抹了抹嘴,看着张伟狼吞虎咽的样子,哼了一声:“慢点吃,别噎死。这鬼地方不能久待,歇口气,喂了牲口就得走。”
“走?去哪?”张伟抬起头,含糊地问。
“往前呗!”老车夫指了指南边,“这驿亭往南三十里,是涿郡城外最后一个大镇,叫‘长亭镇’。听说那边有官府的粥棚,运气好能混口吃的。再往南……就是涿郡城了。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忌惮,“郡城现在戒严,盘查得紧,咱们这种流民,怕是进不去。”
涿郡城……张伟心里一动。他想起了那场惨败,想起了关羽张飞如天神下凡般的雄姿。那里,会是生路吗?
内心独白(渺茫的希望):
涿郡……能进去吗?
就在这时,驿亭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院子里的流民一阵骚动,纷纷惊恐地向内退缩。
只见一队约莫十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到驿亭门口,勒住战马。这些骑兵盔甲鲜明,刀弓俱全,神情冷峻,与驿亭里破败绝望的气氛格格不入。为首一名军官,目光如电,扫过院子里黑压压的流民,厉声喝道:
“奉太守令!清查流民!所有青壮,一律登记造册,等候征发!有黄巾余孽,格杀勿论!”
征发!格杀勿论!
冰冷的字眼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流民心上。院子里顿时一片死寂,连孩子的哭声都噎住了。绝望的气氛,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所取代。
张伟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往麻袋后面躲了躲。老车夫脸色也变得难看,低声咒骂了一句:“妈的……又来抓壮丁了……”
乱世求生,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刚刚看到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现实的冰冷彻底浇灭。前路,似乎更加凶险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