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钱彪的忠诚考验,京城内的情报战
钱彪觉得,自己最近瘦了。
这绝非错觉。他低头,费力地越过自己那曾经如山峦般高耸的肚腩,去看腰间那根崭新的,已经打了第三个孔眼的腰带。这根腰带是上好的牛皮所制,当初买的时候,伙计可是拍着胸脯保证,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条能围住他钱爷腰身的。可如今,竟富余出了这么一长截。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百转千回,充满了家道中落的悲怆与对世事无常的感慨。他正对着一面蒙尘的铜镜,镜中的自己,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灰的胡茬,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任谁看了,都得掬一把同情泪,道一声“可怜见的”。
这演技,他自己都信了。
“唉……”他又叹了口气,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不是什么人参鹿茸,而是一块冷硬的,能当砖头砸死人的杂粮饼。他张开嘴,狠狠地啃了一口,嚼得腮帮子都疼。
味道不怎么样,但能果腹。在这满城米贵如珠玉的当口,能有口吃的,就算不错了。
他所在的这座宅子,曾是他的外宅之一,如今却成了他唯一的“家”。自从林渊大人走后,他便严格遵照指示,上演了一出“忠仆护主,散尽家财”的苦情大戏。他变卖了名下九成的产业,将银子悉数换成了军械、粮草等物资,秘密囤入了新兵营的仓库。对外,他则宣称是为了给林渊大人筹措“南下剿匪”的军费,结果被朝中奸人构陷,家产查抄,一夜之间,从富甲一方的钱大爷,变成了穷困潦倒的钱老哥。
这出戏演得极好,好到他自己都时常感到肉痛。每当午夜梦回,想起那些流水般花出去的白银,他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疼得他直抽抽。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远处传来,地面都跟着微微一颤。钱彪一哆嗦,嘴里的饼屑差点呛进气管里。他知道,那是闯军的攻城槌又在撞击城门了。
这几天,这样的声音已经成了京城的背景音,日夜不休。起初,他吓得整晚睡不着,把床搬到了地窖里。可现在,他已经能一边听着这催命的鼓点,一边面不改色地啃饼了。
人,总是会习惯的。
只是,习惯不代表不害怕。
每当攻城的响动变得密集,或是城头传来凄厉的惨叫时,他的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狂跳。他会下意识地摸向床底下藏着的一个小木匣,那里头,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私房钱,还有几件便于携带的金银首饰。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万一……万一城破了,林大人又没能及时赶回来,他钱彪该怎么办?是抱着这点家当,趁乱躲进哪个犄角旮旯里苟活,还是……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自己掐灭了。他想起了林渊临走前看他的那个眼神,平静无波,却比刀子还利。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有二心,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那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也绝对有法子让他死得比谁都难看。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城外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闯军,还是身边这位“活阎王”的威胁,来得更加真切。
“吱呀”一声,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钱彪又是一哆嗦,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肥猫,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猛地回头,看清来人后,才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小六子爷,您下次来,能不能先敲个门?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他压低声音抱怨道。
小六子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身形一闪,便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一身不起眼的短打扮,混入人群便再也找不出来。可他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般,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他扫了一眼钱彪手里的杂粮饼,又看了看桌上那只缺了个口的茶碗,最后目光落在了钱彪那明显小了一圈的肚子上。
“演得不错。”小六子言简意赅地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
钱彪干笑两声:“都是大人栽培得好……栽培得好……”
小六子没接他的话茬,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了过去。“这是城里最新的动向。你自己看。”
钱彪连忙放下饼,接过纸条展开。纸上用炭笔写着几行小字,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匆忙的情况下写就的。
“内阁魏藻德,昨夜密会闯军使。守备太监王德化,称病不出,暗中转移家产。宣武门守将李国桢,其子被闯军所俘,军心动摇。”
短短几句话,钱“彪看得手心冒汗。这上面写的,可都是朝廷里一等一的大人物。这些人要是存了别的心思,那这北京城,可就真成了个筛子,四处漏风。
“这……这可如何是好?”钱彪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大人不在,就凭我们几个,怎么拦得住这些王八蛋?”
“大人自有安排。”小六子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我们的任务,不是拦住他们,是盯死他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什么时候干,和谁一起干。这些,才是大人回来时,最有用的东西。”
钱彪听着,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他知道小六子说得对,林渊大人走的是一步看三步的棋,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小六子从钱彪桌上拿起那只缺了口的茶碗,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
“演戏,要演全套。”小六子放下茶碗,看着钱彪,“你现在是个穷途末路的倒霉蛋,一个急于寻找新靠山的投机商人。这个身份,很好用。”
钱彪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兵部职方司郎中,刘余。此人贪财好色,但消息灵通,主管京营各部武官的档案和防区调动记录。”小六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闯军围城,城防图每日一变。我需要知道,三天之内,九门防区的最新布防,尤其是……新兵营被调往了何处。”
钱彪倒吸一口凉气。城防图!这可是军国大事,泄露出去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小六子爷,这……这风险也太大了!”钱彪的脸都白了,“那刘余是个滚刀肉,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万一他……”
“他贪财,你就给他钱。他好色,你就给他找女人。”小六-子打断了他,“你以前的那些门路,还能用。去找他,就说你手上还有最后一笔‘安身立命’的银子,想要在城破之前,买一条活路。问他,哪个城门的守将最‘稳妥’,最有可能‘识时务’。他会明白你的意思。”
钱彪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林渊的命令,他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既是任务,也是对他忠诚的又一次考验。
“我……我尽力。”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小六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尽力,是必须办到。大人在江南,为我们所有人搏一个未来。我们在京城,就要为他守好这个家。守不住,大家一起死。”
“死”字一出口,屋子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钱彪打了个冷战,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林渊那张带笑的脸。他咬了咬牙,脸上那副悲苦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明白了。”他沉声道,“刘余这个王八蛋,我今晚就去会会他!”
当天深夜,一身绸缎衣衫,却显得风尘仆仆的钱彪,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食盒,敲响了兵部郎中刘余的后门。
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也比想象中要凶险。
刘余果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钱彪费尽了口舌,将自己“落魄商人,急求生路”的形象演得入木三分,时而声泪俱下,时而故作豪爽。在食盒底下那两根明晃晃的金条面前,刘郎中那张僵尸般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活人的表情。
两人在密室里,就着一壶劣酒,虚与委蛇了近一个时辰。钱彪旁敲侧击,将自己打探来的,关于朝中几位大员准备南逃的“秘闻”当做筹码,一点点抛出去,终于换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当钱彪揣着那份用药水写在手帕上的布防图,走出刘府时,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夜风一吹,他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
他没有回家,而是绕了几个圈子,闪身进了一家早已关门的当铺。这里是他们的另一个联络点。
小六子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钱彪将手帕递过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六子接过手帕,用特制的药水一抹,上面立刻显现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看得很快,眉头却越皱越紧。
“怎么了?”钱彪缓过劲来,紧张地问。
小六子没有回答,只是将手帕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他才抬起头,目光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我们……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新兵营,被调到了彰义门。”
钱彪一愣,彰义门是西城门之一,地势偏僻,并非闯军主攻的方向,调到那里,似乎没什么不妥。
小六子看着钱彪不解的眼神,吐出了后半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坨,砸在钱彪心上。
“而彰义门的守备太监,是王德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