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师送出的情报,不出数日便经由黑冰台潜伏于宋地的密探,悄然传入秦军大营。
最先得知此事的,正是白起与扶苏二人。
“宋廷终于按捺不住了。”
扶苏读罢密信,唇角微扬,神情淡然。
他将纸卷递向身旁的白起。
白起接过一看,只片刻便叹道:“一切竟如殿下所料,分毫不差。此等筹谋,实乃神机妙算。”
言语之间,满是敬服。
此次布局,自始至终皆由扶苏亲手擘画。而局势之演变,竟如同照着他的设想步步推进,无一偏离。
他对宋廷君臣心性之洞悉,几近入微。仿佛朝堂之上每一个念头,都在其预料之中。
“不过是人心常理罢了。”
扶苏轻轻摇头,随即目光如炬:“如今时机已至,若能善加利用,云州可一战而下。”
长久以来,秦军最大的困局,便是宋军拒不出战。
固守坚城,闭门不攻,令秦军纵有雄兵猛将,也难寻破敌之机。
如今宋廷下令杨业主动出击,形势骤变。
这正是秦军苦苦等待的突破口!
“杨业部配有机关弩匣,需格外提防。”
白起沉声道:“虽其射程仅三百步,且多有弊端,但威力惊人,不可等闲视之。”
此类兵器,他早有耳闻。
一旦列阵施放,箭雨如蝗,血肉之躯难挡其威。
秦军手中仅有四千具,尽归王翦统辖;而宋军竟拥有一万之众!
扶苏听罢,几乎失笑。
那机关弩匣,原就是他亲手埋下的暗棋。
谁能想到,宋国竟会因一张图纸落入如此窘境,竟耗费巨资造出整整一万具机关弩匣!
秦军所用的第三代机关弩,四千具便能装备近十万精锐。
而宋国手中那份图纸,看似精妙实则被暗中篡改,威力大减,却仍不惜工本打造上万具。
这笔开销,足以支撑一支数十万人的军队整备多年。
扶苏站在城楼之上,望着远方云州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笑意:
“一万具机关弩……宋国当真是家底厚实。若我大秦有这般财力,何愁大事不成。”
他口中虽是感叹,心中却早已了然。这是一步精心布置的棋,诱敌深入,耗其元气。
片刻后,他收敛神色,转向身旁的斥候:“传令王翦,密切关注云州宋军动静。”
“时机已至,准备动手。”
“诺!”斥候领命,抱拳退下。
临行前,他悄然回首,望了一眼扶苏身侧空荡的位置。
蒙毅与项将军已多日未现踪影,往常他们总随侍左右,今日怎会缺席?
疑问藏于心底,他脚步未停,迅速消失在营帐之外。
……
云州城内,战鼓未息。
赵构的诏书快马加鞭送达此地,交到了镇守此城的杨业手中。
中军大帐之中,汴京来的传诏太监高声宣读圣旨,杨业率众将跪听于堂前。
“云州屡报战功,寡人欣慰。然我大宋乃天朝上邦,国力鼎盛,岂可偏安一隅?”
“秦贼犯境,暴虐无道,尔为统帅,当提兵北上,尽灭敌寇,扬我国威!”
“待卿凯旋之日,寡人亲迎城门,为卿贺功!”
“钦此——”
杨业双手接过圣旨,举过头顶,沉声道:“臣,谨遵圣谕。”
太监走后,大帐陷入沉寂。
潘美缓步上前,嘴角含笑,话中带刺:“杨帅啊,朝廷都发话了,可不是末将一人觉得您过于谨慎。”
“末将领兵备战去了,至于如何出击……还得靠您拿主意。”
言罢,转身离去,衣袖带风。
杨业立于原地,手握诏书,面色凝重如铁。
几个儿子怒目圆睁,杨延广更是低吼出声:“定是潘美进谗!那日在议军机时,就是他率先质疑主帅决策!”
“如今圣旨急催出战,分明是要逼我们冒进送死!”
帐外风起,旌旗猎猎。
一场风暴,正自庙堂悄然蔓延至边关。
潘美与此事无关?旁人听了只会摇头不信。
杨业静默着,指尖轻轻抚过那道黄绸诏书,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他清楚得很。
这一仗,怕是难以善了。
赵构的命令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抵达云州城头。
不论心中有多少犹豫,军令如山,杨业只能接下,着手筹划出兵之事。
守城本不难。占据地利,粮草充足,秦军久攻不下早已显露疲态。
可如今要转为进攻,主动踏入平原与敌决战,形势便全然不同。
原先的防守优势荡然无存,胜负只在刀锋相见的一刻。
为确保出击万无一失,杨业先遣斥候深入前线,日夜打探王翦军情——兵力多寡、布阵动向、粮道所在,一一记录回报。
营帐内灯火通明。
众将齐聚,围立于地图前,听杨业部署战策。
“王翦所率秦军现屯于沃野平原。”
“此地开阔无遮,无险可依,正适合骑兵驰骋。”
“敌军尚余十三万步卒,我方则有五万铁骑,加之配备机关弩匣,火力远胜于彼。”
杨业手指地图,声音沉稳:“延广、延庆、延朗,率五万兵马随我正面迎敌。”
“潘将军,同延平、延德领另五万军,埋伏陈家谷。”
“秦军败退必经此地,我自后追击,你们自两侧杀出,三面合围,不留生路。”
他话音落下,手掌重重落在案上。
帐中众人皆是一震。
长子杨延平上前一步:“父亲,您要亲征?”
其余兄弟也面露惊色。
杨业年逾六旬,鬓发早白,怎堪再赴沙场搏命?
“王翦非等闲之辈。”他缓缓抬头,“若我不在阵前压阵,恐难控全局。”
“此战若成,十三万秦军覆灭,燕云局势可定。”
“不容有失。”
他的语气如铁铸成。
击溃王翦,等于斩断秦军北进咽喉。云州之围自解,其余各州亦可逐一呼应,反守为攻。
宋军此战确有胜算。
五万骑兵列阵在侧,机关弩匣可连发百矢,压制敌军冲锋;战场又选在平坦之地,正是骑兵纵横之所。
天时已得,地利在手,士气正盛。
胜局仿佛触手可及。
但杨业仍选择亲自披甲上阵。
不是不信诸将,而是此战太过关键,容不得半点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