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最深沉的黑暗中,开始酝酿一丝微弱的、不祥的亮光。
平定县城东门外的乱葬岗,死一般寂静。这里荒草萋萋,土坟林立,残破的墓碑在晨风中无声矗立,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但在这片死亡之地,九道生命的火焰,正以一种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方式,无声地燃烧着。
林枫和他的队员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三个小时。
他们就像九块没有生命的岩石,分散在这片区域的各个角落,利用坟包、荒草和地形的褶皱,将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钻进骨髓里,但没有一个人动弹分毫。
林枫趴在一处地势最高的坟包后面,他身下垫着一层厚厚的枯草,隔绝了地面的湿气。那把冰冷的“猎鹰”步枪,枪身同样覆盖着伪装网,黑洞洞的枪口,从一簇不起眼的蒿草丛中,稳稳地指向了八百米外,那座在晨光中逐渐清晰起来的“德胜茶楼”。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茶楼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呼吸平稳得如同进入了冬眠的巨熊。他在等待,等待着猎物进入他视野的那一刻。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给县城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金边时,这座沉睡的城市,开始以一种压抑而又诡异的方式“苏醒”过来。
“吱呀——”
沉重的东门被缓缓打开。
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军和伪军,如同从地狱里涌出的恶鬼,面无表情地从城门里走了出来。他们迅速在城门外那片空地上拉起了警戒线,架设起机枪,将刺刀对准了那些闻讯赶来、却敢怒不敢言的百姓。
人群被隔绝在百米之外,黑压压的一片,死寂无声。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愤、恐惧和无力。
紧接着,三十名被五花大绑的“犯人”,被鬼子兵粗暴地推搡着,押解到了刑场中央。
正如情报所说,他们全是手无寸铁的妇孺。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抱着婴儿的母亲,有尚未成年的少年。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写满了惊恐,但许多人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因为走得慢了,被一个鬼子兵狠狠地踹倒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没有哭喊,而是朝着那鬼子兵,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狗娘养的东洋杂种!你们会有报应的!”
鬼子的枪托,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背上,但她依旧挺直了腰杆。
这悲壮的一幕,刺痛了远处乱葬岗里每一个潜伏战士的心。王二麻子的手指,已经将步枪的护木捏得发白,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如果不是林枫出发前下了死命令,他现在就想扣动扳机,打爆那个鬼子的脑袋!
林枫的心,同样在滴血。但他知道,冲动,只会害死更多的人。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刑场上移开,重新锁定在那座茶楼上。
时机,还未到。
上午八点三十分,一个穿着笔挺将官服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德胜茶楼三楼的窗户后面。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脸上带着一丝惬意的、猫捉老鼠般的微笑。他拉开窗帘,拿起一副高倍望远镜,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楼下刑场上的一切,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戏剧。
黑田正雄!
林枫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就是这张脸!这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刻骨铭心的脸!
一股滔天的杀意,几乎要冲破林枫的理智。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血管里加速奔流、沸腾!
但他最终还是强行压制住了立刻开枪的冲动。
他的手指,依旧稳稳地搭在扳机上,纹丝不动。
他在等。 等西门的枪声。 等一个能让三十名同胞,都安然脱险的,最佳时机。
刑场上,一名日军军官走上前,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判决书,开始用生硬的中文大声宣读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在场所有中国人的心上。
人群中,传来了压抑的哭泣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八点五十五分。
日军军官宣读完毕,他合上判决书,不屑地将其扔在地上,然后拔出了指挥刀。
行刑队,已经准备就绪。
黑田正雄放下了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就在日军指挥官即将挥下屠刀的那一刹那——
“哒哒哒哒哒——!!!” “轰!轰隆!”
一阵毫无征兆的、无比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突然从遥远的西门方向,如同山洪暴发般,猛烈地响彻了整个平定县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