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
朱雄英默然无语。
老爷子也不再开口。这些日子以来，他与马皇后早已察觉这位长孙身上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对朱允炆的踪迹了如指掌，此事他们毫不怀疑。
而方才这番话，也正是老爷子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亲情，是他心中不可逾越的底线。
正因如此，他才不同于汉武、唐宗那般冷酷寡恩，而是以一家之主的身份，被后人尊称为重情重义的明太祖！
“孙儿明白了。”
终于，朱雄英点头应道。
……
天光破晓。
皇城之外。
官道之上，人群往来不断，熙熙攘攘。
如今，随着怀城建成，已逐渐与京城形成呼应之势，俨然成为京畿副都。
就在这一拨拨进出的人流中，三道身影缓步前行：一老、一中、一少，肩挑扁担，朝着怀城方向走去。
路过城门时，守卒见了，照例点头招呼，显然彼此早已熟识。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城防森严。
除寻常守军外，暗处更有数股力量悄然巡视……
“老张头，又出门啊？”守卒率先开口。
老张头赔着笑脸：“是哩，趁早去怀城淘些好物件，晚了可就被人抢光喽。”
守卒摆摆手：“去吧去吧。不过你家孙儿身子这样，怎么还天天带着他奔波？”
老张头苦笑：“多一人多份力嘛，再说多挣点钱，也好给他瞧病。”
守卒轻叹一声：“也是个苦命的，罢了罢了，赶紧走吧。对了，今儿早点回来，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三人连连作揖，满脸堆笑，不多时便渐行渐远，远离城门。
待走到空旷无人之处，
为首的老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身后少年。
抛出一个包袱，低声道：“二皇孙，吾等不负使命，已将您护送至城外。从今往后，请改换身份，西行避世。”
“大明锦衣卫耳目遍布天下，此去途中，您至少须九次更名易貌，唯有走出西安府……您……”
老人话未说完——
突然！
面色剧变，眼神瞬间失焦，仿佛魂魄离体。
而在他身后的壮汉亦猛然警觉，正欲动作——
“噗嗤”两声。
寒光闪过，利刃穿心。
老人一刀刺入壮汉胸口，鲜血喷涌；紧接着拔刀回转，又狠狠扎进自己胸膛！
目睹此景，最后那位少年猛然挺直腰背，佝偻身形顷刻消散。
原本蜡黄的脸色浮现出极度惊恐，那一张与先前判若两人的面孔，死死盯住后方来人，声音如同自肺腑撕裂而出——
“朱雄英！！！”
朱允炆永远料不到，自己竟会以这般方式，再度面对这个最不愿相见之人！
朱雄英！
他竟一路追至城外，是要斩尽杀绝吗？
望着眼前这仅见过寥寥数面，却早已刻入心底的身影，他的双眼中，燃满了滔天恨意！
“这就想一走了之？”
朱雄英已立于朱允炆面前，仿佛未曾看见对方眼中的仇怨。
“如何？要杀要剐，我如今只剩这条性命，你随时可以取走！”
朱允炆环顾四周，荒山野岭，寂寥无人。
的确是个埋骨的好地方。
“不必担心，此行并非取你性命。若真要杀你，早在你归京那日，在朝堂之上，你就已没有活路。”
朱雄英淡淡开口，语气随意，宛如闲谈叙旧，除非——你听得出那字里行间的森然杀机。
“你我虽有兄弟之名，可这不过是老朱家族谱上的记载罢了，在彼此的内心深处，原本便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朱雄英道：“所以，若非极为紧要之事，我也不会特意抽出时间来见你。”
朱允炆满脸疑惑。
“紧要之事？难道不是为了杀我？”
“杀你？”朱雄英摇头，“你实在没那么重要，或者说，从始至终，我从未将你视为真正的威胁。”
“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心腹大患。”
“若非这次孔明灯的事端，你我往后唯一的往来，恐怕也只是京城与封地之间的君臣奏对而已！”
这般近乎羞辱的话语，令朱允炆脸色瞬间铁青。
这已不只是轻蔑，而是赤裸裸的折辱！
“哈哈……说得对！”朱允炆似已情绪失控，“你是长孙，自你名字现世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输了！皇爷爷他们全都像着了魔一般。”
“我不过是个运气尚可之人，顶多算是个备选罢了！”
“朱雄英，若没有你……今年四月，我便是储……”
“我不是来听你发泄怨气的。”朱雄英冷冷打断，“说正事。”
“随帖木尔使团入京的那个女子，已经身亡。就在昨日，那时你刚离开不久。”
朱允炆神色一滞。
朱雄英却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此次西蜀的月鲁帖木儿起兵作乱，番人哈里木也趁机发难，与此同时，草原各部亦纷纷异动。”
“起初我还以为，他们是忌惮北平卫北上所携带的火器威力。”
“但如今看来，这一切，竟是冲着我大明内外困局而来？”
“内有你朱允炆借孔明灯掀起风波。”
“好一盘布局深远的棋局！”
“这内外夹击，差一点就真的动摇了大明根基。”
朱允炆神情再变。
“我想知道，你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刹那间，朱雄英目光骤然锐利，杀意隐现。
此行虽向老爷子承诺，不亲自动手杀人。
但是——
让朱允炆消失的方式，何止千百种。
一个失去皇室庇护的人，没了那些人为他留下的退路，他随时可能在途中以各种缘由人间蒸发。甚至很多时候，根本无需朱雄英亲自出手。
当然！
这一切，并非他最初的谋划。
之所以马不停蹄出城而来，是因为……
这场针对大明、布下内外困局的先手棋局，在他看来，尚未终结！
对方落子。
也该轮到我方还招了。
既然朱允炆如此渴望做一枚棋子，那他也成全他一次。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只是——
在这之前，他必须先看清，这枚棋子究竟是黑是白，才能决定如何利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