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的空气凝滞而沉重,粥米的温热余香仿佛也被周师傅那句沉甸甸的问话和林晚毫不犹豫的回答所冻结。
周师傅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嗅着那未点燃的烟丝,浑浊的目光时而落在虚空中,时而扫过床上沉睡的沈砚和一旁神色坚定的林晚,仿佛在评估着某种极其复杂的局势,权衡着难以预测的利弊。
林晚也不再开口,她重新坐回床边的小凳上,目光低垂,落在沈砚那只搭在被子外、依旧苍白却似乎有了一丝生气的手上。她刚才那句“他不走,我就不走”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像是某种深植于本能的选择。此刻静下来,细细去想,才发现这其中包含了多么沉重的决心和……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情愫。
前途未卜,危机四伏,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值得吗?
她问自己。
目光掠过沈砚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掠过他干裂的唇,掠过周师傅那张写满风霜和秘密的脸,掠过角落里乖巧却注定无法拥有正常童年的阿阮……
答案似乎又是清晰的。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有些人,一旦遇见,就再也无法割舍。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逝。挂着的药液一滴一滴,如同生命的沙漏。
不知过了多久,周师傅忽然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旧铁柜前,用一把样式古老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工装,一些工具,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笨重的、军绿色的老式收音机。
周师傅拿出那个收音机,放在地上,接上电源(这地下室居然有隐秘的电源接口),然后开始缓慢地调节旋钮。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过后,收音机里传出了模糊的、似乎是某个偏远地区的新闻广播,信号断断续续。
周师傅并没有听新闻内容,他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继续调节着,耳朵几乎贴在了扬声器上,似乎在搜寻着某个极其特定的频率。
林晚疑惑地看着他古怪的举动。
突然,周师傅的手指停住了。
收音机里刺耳的杂音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规律的、短促而重复的“滴滴嗒嗒”声,像是某种密码电波!
周师傅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和凝重,他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极其迅速地在纸上记录着那些长短不一的信号!
他在接收密电!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那电波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戛然而止,收音机里再次恢复了嘈杂的电流声。
周师傅迅速关掉了收音机,眉头死死锁紧,盯着纸上记录的那串密码,眼神变幻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似乎在快速破译。
地下室里再次陷入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良久,周师傅缓缓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床上依旧沉睡的沈砚,又看了看林晚,声音低沉得仿佛压着千钧重物:
“……‘乌鸦’的动作……比想象的更快。”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城内……所有的‘旧通道’……都被盯死了。‘蛇口’……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不太平。”
林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无法通过常规方式离开,连老烟斗暗示的那个备用地点“蛇口”也变得危险了?!
“那……那我们……”林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慌。
周师傅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再次落在那张密码纸上,手指点着其中几个译出的字符,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们在找一样东西。一样……‘乌鸦’认为‘寒石’一定带出来了的东西。”
他的目光倏地转向林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丫头。除了那个U盘,‘寒石’还有没有给过你别的什么东西?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或者……他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关于……‘账本’的?”
账本!又是账本!石头用命换来的那个账本!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猛地想起沈砚昏迷前反复念叨的“账本必须……”,还有他拼死也要保护的那本深蓝色旧书!
“有一本……一本旧书!蓝色的!上面有一个鸟的图案!”林晚急切地说道,“石头死前交给他的!他一直贴身藏着!但是……但是在第七仓库逃跑的时候,那么混乱,我不知道……”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周师傅在听到“蓝色旧书”和“鸟形图案”时,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恍然、以及巨大担忧的光芒!
“果然……果然在他手里!”周师傅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账本!那是……‘守夜人’最后的名册和……通往‘巢穴’的凭证!”
巢穴?!凭证?!
林晚彻底懵了。这些词语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周师傅猛地站起身,在地下室里急促地踱了两步,显得焦躁不安:“麻烦了……这下真的麻烦了……‘乌鸦’这么急着清洗,甚至不惜动用明面上的力量,肯定就是为了这个!他们以为‘寒石’带着名册和凭证,是要去‘巢穴’召集残余的‘守夜人’反扑!”
他猛地停下脚步,盯着林晚,眼神可怕:“那本旧书呢?!现在在哪里?!你们逃出来的时候,他有没有交给你?或者藏在什么地方?!”
林晚被他眼中的急切和恐惧所感染,脑子一片混乱,拼命回忆:“没……没有!他一直自己拿着!后来爆炸,逃跑,那么乱……我……我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在第七仓库地下管道间,沈砚昏迷前死死按着怀里的动作……难道……难道那时书还在他怀里?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床上昏迷的沈砚!
周师傅也立刻明白了,一步跨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去摸索沈砚贴身的口袋和衣物内侧。
他的动作很快,但很轻柔。然而,几分钟后,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没有。除了那个U盘、一些零钱和那把战术匕首,什么都没有。那本至关重要的蓝色旧书,不见了。
“……丢了……”周师傅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丢了……”
丢了?林晚如遭雷击!那本用那么多条人命换来的、沈砚拼死保护的东西,竟然在混乱中丢失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瞬间将她吞没!
没有了账本,他们不仅失去了扳倒周振邦和“夜枭”的关键证据,甚至可能因为“乌鸦”的误判(认为他们手握名册要反扑)而遭到更疯狂、更不计代价的追杀!
这简直是一个地狱般的笑话!
“怎么办……周师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慌了神。
周师傅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虽然依旧沉重,却重新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狠厉。
“……书丢了……但‘乌鸦’不知道他们丢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他们只会更加疯狂地找我们!认为我们藏起来了,或者正要去找‘巢穴’!”
他猛地站直身体,目光如刀般扫过林晚和沈砚:“不能再待了!这里也不安全了!必须立刻走!”
“走去哪里?!”林晚茫然无助地问。
周师傅的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进行着极度艰难和危险的抉择。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巢穴’。”
林晚惊呆了:“可……可书丢了……我们不知道在哪……怎么去?”
“我知道。”周师傅的声音低沉而决绝,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意味,“那个地方……我很多年前……去过一次。大概方位还记得。”
他看向林晚,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是最危险的路……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乌鸦’绝对想不到,我们丢了凭证,还敢主动去找‘巢穴’!或许……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能暂时避开他们主要的追杀力量。”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得如同宣誓:“……但这条路,九死一生。甚至可能……十死无生。丫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想办法……单独送你和孩子走。”
周师傅的目光再次投向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昏暗的灯光下,林晚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看着床上那个依旧沉睡、却仿佛注定要走向这条不归路的男人,一种奇异的平静反而渐渐取代了慌乱。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周师傅的目光,这一次,她的声音没有颤抖,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却异常清晰的坚定: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