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时间失去了意义。林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有几个小时。她是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惊醒的。
那颤抖来源于她倚靠着的肩膀。
沈砚的身体在发抖。不是轻微的、因为寒冷的颤抖,而是一种从骨骼深处透出来的、无法控制的痉挛性战栗,伴随着压抑到极致、却依旧从齿缝间漏出的、极其痛苦的细微呻吟。
他在发高烧!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
林晚瞬间彻底清醒,心脏猛地揪紧。她慌忙直起身,黑暗中摸索着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温度高得吓人!
“沈砚!沈砚!”她焦急地低声呼唤,手指轻轻拍打他冰冷汗湿的脸颊,“你怎么样?醒醒!”
沈砚似乎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对于她的呼唤只是发出更加痛苦的、含糊不清的呓语,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冷……地窖……好黑……妈……别锁……”破碎的词语断断续续地溢出,带着孩童般的恐惧和绝望,与他平日冰冷强大的形象判若两人。
林晚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又想起了那个噩梦。原来即使在昏迷中,他也依旧被困在那可怕的童年阴影里。
不行!必须立刻给他降温!否则就算不被敌人找到,他也会被高烧活活烧死!
她摸索着找到手电,拧亮。惨白的光线下,沈砚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快速翻找出剩下的饮用水和纱布,将纱布浸湿,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额头上、脖颈动脉处。冰凉的湿布似乎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呻吟声减弱了些,但身体的颤抖依旧剧烈。
水很快就被他的高温蒸热。她不停地更换着,将所有干净的水都用了上去,却依旧像是杯水车薪。
他的体温还在升高!
必须找到更多的水,或者更有效的降温方法!
林晚的目光焦急地扫过这个小小的泵站。除了那点可怜的存水,哪里还有水源?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泵站深处那些粗大的、锈迹斑斑的排水管道上。这些管道……会不会还有残留的积水?甚至是……活水?
一线希望燃起。她拿起手电和之前找到的一个破旧铁杯,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些管道。
管道大多已经干涸,只有一些残留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泥。她不放弃,一根一根地检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终于,在最深处一根不起眼的、连接着地底深处的管道接口处,她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滴答的水声!
她心中一喜,连忙凑过去。接口处有些松动,正极其缓慢地渗漏出清澈的水滴!水量很小,但至少是干净的活水!
她立刻用铁杯接在下面,看着水滴一滴滴落下,汇聚成杯底浅浅的一层。速度很慢,但总好过没有。
她耐心地等待着,接满小半杯,就立刻拿回去,继续为沈砚物理降温。
来回奔波了数次,沈砚的体温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下降的趋势,虽然依旧滚烫,但至少不再那样骇人。他的呓语也渐渐平息,重新陷入了昏沉的睡眠,只是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连睡梦中都无法摆脱痛苦。
林晚稍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累得几乎虚脱。她看着沈砚依旧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这点水,根本不够。
而且,雷昊也需要水。
她看向另一边依旧昏迷的雷昊,他的嘴唇也同样干裂。
必须想办法接到更多的水。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根渗水的管道。接口处似乎可以再弄松一点?或许能加大出水量?
一个冒险的念头冒了出来。她拿起之前工具箱里找到的一把生锈的扳手,走回管道处。
她尝试着用扳手卡住接口的螺母,小心翼翼地用力。锈死的螺母极其顽固,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额头渗出细汗。
“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泵站里显得格外刺耳。
螺母松动了一点!渗漏的水滴果然变快了一些,汇成了一条细小的水线!
林晚心中一喜,正准备再接再厉——
“咔!”
一声脆响!那老旧锈蚀的螺母竟然被她直接拧断了!
紧接着,“噗——”的一声,一股远比之前强劲的水流猛地从断裂处喷射而出,劈头盖脸地浇了她一身!
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连连后退,瞬间就被冰冷的积水打湿了半身。
更糟糕的是,水流冲击着断裂的接口,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如同惊雷般刺耳!
完了!
林晚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这么大的动静,很可能已经惊动了外面可能存在的敌人!
她手忙脚乱地试图用什么东西堵住缺口,但水流湍急,根本无济于事!冰冷的积水很快就在泵站地面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撞击铁门的声音,猛地从泵站入口处传来!
林晚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抬头,惊恐地望向那扇被她用铁棍别住的铁栅栏门。
“咚!咚!”
又是两声更加沉重的撞击!铁门剧烈地摇晃起来,门上的锈屑簌簌落下。
外面有人!他们被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林晚瞬间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
沈砚还在高烧昏迷!雷昊重伤未醒!她一个人……
“砰!!”
一声巨响!那根别门的铁棍竟然被硬生生撞弯了!铁门被撞开了一道缝隙!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猛地从缝隙中伸了进来,试图扒开门!
黑暗中,那只手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爪!
林晚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沈砚身边,徒劳地想要摇醒他:“沈砚!醒醒!他们来了!沈砚!”
沈砚毫无反应,只有滚烫的体温和沉重的呼吸回应着她。
绝望瞬间将她吞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滋啦……”
那熟悉的、微弱的电流杂音,再次从她衣领内侧的金属片里传了出来!
这一次,信号似乎比之前清晰稳定了一些!
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冷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直接传入她耳中:
“……别怕……听我说……”
是沈砚的声音!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恢复了意识?!不,不对……这声音不像是从身边发出的,更像是……通过通讯器?
林晚猛地愣住,看向身边依旧昏迷的沈砚。
“……是……录音……我提前……设置的……”通讯器里的声音解释道,气息依旧不稳,但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急切,“……水流声……会暴露……位置……听着……泵站西南角……地板下……有……应急通道……入口……很窄……只能……通一人……”
提前设置的录音?他早就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立刻按照指示,扑向泵站的西南角!
“……挪开……那个……废弃的……水泵基座……”沈砚的声音指引着。
林晚用尽吃奶的力气,奋力推开那个沉重的铁疙瘩。下面果然是一块看起来有些松动的金属盖板!
“……打开它……下去……一直……往前走……别回头……”沈砚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录音的能量即将耗尽,“……通道尽头……是……城市……地下……主排水管网……相对……安全……去找……‘老烟斗’……他知道……怎么做……”
“老烟斗”?那个管道里的老人?
“……快……走……”录音的最后,是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活下去……”
通讯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
“哐当!!!”
泵站的铁门被彻底撞开!沉重的铁栅栏轰然倒地,溅起一片污水!
刺眼的手电光柱猛地从门外射入,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泵站内部!
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手持武器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找到他们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林晚甚至来不及多想!她猛地掀开那块金属盖板,下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洞的、散发着更加浓重霉味的洞口!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沈砚和雷昊,泪水汹涌而出。
不!她不能丢下他们!
“一个昏迷!一个重伤!控制住!”门口的敌人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在快速逼近!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原本昏迷的沈砚,不知是因为巨大的危机刺激,还是别的什么,竟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向着她的方向,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
仿佛在无声地催促她:快走!
同时,他另一只垂落的手,似乎极其艰难地、摸索到了身边那枚一直滴答作响的U盘。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它向着门口那些敌人的方向,扔了过去!
滴答作响的U盘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滚到了那些冲进来的敌人脚边!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那枚致命的、代表着最高目标的“钥匙”吸引了过去!
“是‘钥匙’!”有人惊呼!
趁着这电光火石般的、用他自己和雷昊作为诱饵创造的唯一机会——
林晚心如刀绞,泪流满面,却不再犹豫!
她猛地一咬牙,转身就钻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
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沈砚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解脱又仿佛诀别的闷哼,以及敌人混乱的吼声和扑过来的脚步声!
“抓住她!”
“别管这两个!追!”
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迅速逼近洞口!
林晚不顾一切地、在黑暗狭窄的通道中拼命向前爬去!身后敌人的手电光柱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冰冷、粗糙的管壁摩擦着她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淤泥,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但她不敢停!不能停!
脑海中只有沈砚最后扔出U盘时那决绝的眼神,和他录音里那句嘶哑的“快走”、“活下去”!
泪水混合着汗水和污泥,模糊了她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
她不知道这条通道通往何处,不知道能否逃脱,更不知道沈砚和雷昊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她只知道,她必须活下去。
带着他的嘱托,带着那未尽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希望,在这无尽的黑暗地下亡命奔逃。
向前!向前!绝不能回头!
微光虽渺,唯念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