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医疗舱恒定的嗡鸣与控制台上闪烁的数据间,冰冷而精确地流逝。
【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剩余:6小时22分】
每一分钟的减少,都像一根无形的弦,在每个人的心头越绷越紧。那争取来的八小时,并未带来喘息,反而因为明确了前路的艰险和沈砚骤然加剧的虚弱,而显得更加沉重逼人。
“归途客”已经彻底沉浸在了他的工作中。巨大的结构图悬浮在主屏幕上,被他不断放大、标注、模拟出各种可能的路线。他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残影,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在某个节点重重标记,嘴唇无声地翕动,计算着距离、时间、风险概率。偶尔,他会调出沈砚刚才“画”出的那些模糊路径碎片,将它们像拼图一样,小心翼翼地与已知的结构进行比对校准。
整个主控室只剩下他敲击控制台和偶尔低声自语的声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婉帮不上核心的忙,她默默地整理着仅剩的装备,检查着武器能量,将可能用到的医疗用品和浓缩食物分装成几个小包。她的动作麻利却沉默,脸上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平静,只是偶尔看向医疗舱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林晚依旧坐在椅子上,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沈砚。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随着那场耗尽精神的无声“沟通”而流失了。之前偶尔还会出现的细微动作——睫毛的颤抖、嘴唇的无意识嚅动——全都消失了。他静得可怕,像一尊彻底失去生息的玉雕,只有监控屏幕上微弱起伏的曲线,证明着他仍在坚持。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之前的痛苦呻吟更让林晚心慌。
她不敢再去握他的手,怕任何一丝轻微的打扰都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只能这样看着,用目光细细描摹他安静的眉眼,试图从中汲取一点点坚持下去的勇气,也试图将自己的那份微弱的支撑力,透过冰冷的玻璃传递过去。
她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淡蓝色液体的映衬下,像晶莹的碎钻。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替他擦去,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光滑的玻璃。
一种无力的酸涩感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她兀自出神之际,“归途客”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路线规划好了。”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最优路径,穿过b6区废弃实验室,利用旧通风井垂直下降至b7层,绕过主过滤系统,从标记点进入排污主管道。如果通道没有被完全堵死,理论上可以直通外部山体。”
他调出最终的路线图,一条红色的细线在复杂的三维结构中蜿蜒穿行,最终指向边缘的一个出口标记。
“但这是理论。”“归途客”话锋一转,语气沉重下来,“b6区是‘鸦巢’早期高危险性的生物研究区域,废弃原因不明,可能存在未知污染或残留防御机制。通风井年久失修,结构稳定性存疑。最关键的是——”
他的目光投向医疗舱,眉头紧紧锁死:“这条路径,有至少三处需要攀爬垂直梯,两处极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裂缝,还有一段完全被废水淹没、需要潜行的管道。”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以沈砚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经受得起这样的颠簸和折腾。移动他本身就是在赌命,更别提如此高难度的转移。
“带上他,通过这条路的成功率…低于5%。甚至可能…” “归途客”没有说下去,但那个结局所有人都明白。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苏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归途客”,又看向林晚,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这是一个残酷的抉择。
留下,能源耗尽是死路,“猎犬”找到这里也是死路。
带走,沈砚很可能立刻死在路上。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舱内那个安静得仿佛已经离开的人,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
“归途客”的目光也落在沈砚身上,眼神复杂地变幻了几下,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林晚,声音低沉而艰难:
“还有一个方案…风险同样巨大,但或许…有一线生机。”
林晚猛地抬头看他,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启用‘长眠’协议。”“归途客”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个他之前提过的、近乎绝望的方案,“将他封入特制的救生型医疗囊内,进入深度冷冻休眠。这样可以最大程度降低他的生命活动,减少能量消耗,或许能…撑到我们找到出路,搬来救援,或者…”
或者,等到一个渺茫的奇迹。
“但这个过程本身就有30%的失败风险,以他现在的状态,风险可能更高。而且,一旦进入‘长眠’,在获得专业医疗唤醒前,他自身几乎没有任何生机。”“归途客”紧紧盯着林晚,“这意味着,我们将彻底失去一个即时的战力,也需要分出一人负责携带和保护医疗囊。”
他把最残酷的权衡摆在了林晚面前。
是冒着极大风险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还是将他置于一个看似“安全”实则同样生死未卜的冰冷沉睡之中,减轻眼前的负担,却将他的命运完全寄托于渺茫的未来和他们的成功之上?
哪一个选择,更像是对他的放弃?
林晚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看着“归途客”,又缓缓转头,看向医疗舱。
沈砚静静地躺在那里,对外界这场决定他命运的讨论毫无所知。他的信任,他潜意识里那细微的回应,此刻都成了压在她心头的千钧重担。
她该怎么办?
时间在沉默中滴答流过。
【生命维持系统能源剩余:6小时05分】
最终,林晚缓缓站起身。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坐和精神冲击而微微摇晃,但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
她走到医疗舱边,最后一次,深深地看着里面的人。目光眷恋而痛苦,却带着一种下了决心的沉静。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归途客”,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让他‘睡’吧。”
她选择了那条看似更“残忍”,却可能保留了最微弱、最遥远希望的路。
“我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