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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黄的旧报纸剪报,像一片被时光遗忘的枯叶,飘落在铺满金黄梧桐落叶的地上。那触目惊心的标题——《机械厂特大事故调查报告公布:人为破坏证据确凿!》——和那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关键证人‘石头’下落不明,疑遭灭口!”的字样,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林晚弯腰捡起剪报,指尖触碰到那发脆的纸张,带来一种冰冷的战栗感。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配图角落里那个匆匆离去的、戴着鸭舌帽的模糊侧影上。那身影…即便隔着遥远的时光和模糊的像素,一种强烈的直觉还是攫住了她。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沈砚。

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在满地金黄落叶的映衬下,像一尊沉静的雕像。他的目光也落在那张剪报上,深潭般的眼底看不出太多波澜,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色。但他那只放在身侧的、没受伤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攥紧了,指关节微微泛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穿过梧桐树梢,带起叶片沙沙的轻响,还有远处旧书店门口偶尔响起的风铃声。

阿阮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气氛,小手紧紧攥着林晚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

“哥哥…”她怯生生地小声唤道。

沈砚似乎被这一声唤回了神。他攥紧的左手缓缓松开,目光从剪报上移开,落在阿阮写满担忧的小脸上。他蹲下身,用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没事。”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林晚,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他没有解释剪报,也没有解释那个模糊的侧影,只是平静地说:“这里不能久留。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林晚看着他平静外表下极力压制的暗涌,心头翻腾的疑问被她强行按捺下去。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沉重的剪报小心地夹回那本深蓝色的旧书里,连同那个锐利的鸟形封面一起,紧紧抱在怀里。书很沉,纸张的气息混合着梧桐叶的干燥清香,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好。”她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

沈砚站起身,再次牵起阿阮的手,目光扫过这条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慈安路。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街角不远处,一家挂着“馨园民宿”朴素招牌的老式二层小楼。小楼外墙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藤蔓,木窗棂漆色斑驳,透着一股陈旧却干净的气息,位置也相对僻静。

“去那里。”他指了指那家民宿。

没有多余的话,三人踩着厚厚的梧桐落叶,走向那家名为“馨园”的民宿。推开有些年头的木门,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消毒水和淡淡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前台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婆婆,正低头织着毛线。听见门响,她抬起头,笑容和煦温暖:“欢迎光临,几位住店?”

“一间房,安静点的。”沈砚言简意赅,声音低沉。

婆婆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高大沉默带着伤的男人,抱着旧书和绿萝的清秀女子,还有怯生生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多问,只是和善地笑着点头:“有有有,二楼最里面一间,带个小阳台,最安静了。就是旧了点。”

“没关系。”林晚连忙说,声音温和。

婆婆利落地办好手续,递过一把带着铜铃铛的老式钥匙。沈砚付了钱,接过钥匙。钥匙入手冰凉,铜铃铛发出细微的轻响。

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走廊狭长幽暗,尽头那扇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久未住人的淡淡灰尘味飘散出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铺着素色格子床单的双人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木头衣柜。唯一的亮点是那个小小的、朝南的阳台,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微尘。

但比起阁楼的紧张和逼仄,这里已是难得的安宁之地。

沈砚放下背包,第一时间走到窗边,拉开一点厚重的旧窗帘,警惕地观察着楼下街道的情况。午后的慈安路依旧安静,梧桐落叶铺满路面,行人寥寥。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伫立在街道尽头,树冠如盖,在阳光下投下大片的阴影。

林晚将怀里抱着的绿萝小心地放在小阳台沐浴阳光的角落。油绿的叶片接触到阳光,仿佛瞬间舒展开来,焕发出更盎然的生机。她又将那本沉重的旧书和夹在里面的剪报,轻轻放在了旧书桌靠里的位置。

做完这些,她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从阁楼惊魂到长途跋涉,再到那张剪报带来的巨大冲击,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身体就发出了抗议的信号。

阿阮也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抱着怀表,自己爬上了那张双人床,蜷在靠墙的位置,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细小的鼾声。

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斜斜地洒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块。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沈砚确认了暂时安全,才缓缓拉上窗帘,只留下一条缝隙透光。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蜷缩在床角睡着的阿阮身上,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一瞬。随即,他的视线移向林晚。

她正背对着他,站在书桌前,低着头,似乎在整理什么。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轮廓,带着一种沉静的疲惫。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放在书桌上的那本深蓝色旧书上,停留了几秒。他沉默地走过去,没有惊动她,而是无声地坐在了房间另一侧靠墙的那把旧椅子上。他从背包里拿出他的素描本和一支削尖的铅笔。

房间里只剩下阿阮细微的鼾声,和铅笔划过纸张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林晚整理好简单的行李,又去阳台看了看那盆在阳光下舒展的绿萝。她转过身,想问问沈砚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里那个专注的身影吸引。

沈砚坐在那把旧椅子上,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他左手按着摊开的素描本,右手握着铅笔,笔尖在纸面上快速而流畅地移动着。午后的光线有些暗,但他仿佛不需要太多光亮,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笔尖与纸张的触碰之间。

他画得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沉静的力度。那专注的神情,与他修复古董时如出一辙,却又带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投入。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一道窄窄的光,恰好落在他握着铅笔的右手上,照亮了他修长有力的指节和微微起伏的手腕线条。

林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放轻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书桌的方向走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本摊开在书桌上的深蓝色旧书。

书页是摊开的。映入眼帘的,是满页复杂精密的手绘机械结构图,旁边空白处,用一种极其刚劲有力、如同刀刻斧凿般的笔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那字迹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锐气和一种深沉的愤怒,仿佛要将纸张穿透:

“齿轮咬合点偏移0.3mm…此处为人为破坏关键点!常规磨损绝无此力!” “液压阀密封圈材质不符!劣质橡胶!谋杀!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石头…撑住!真相必须大白!”

那力透纸背的字迹,那触目惊心的词语(“谋杀!”),让林晚倒吸一口凉气!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拂过那些仿佛带着血泪和呐喊的字迹。这绝不仅仅是一本技术笔记!这是血淋淋的控诉!是来自那个代号“石头”的证人的无声呐喊!

她的目光顺着那愤怒的笔迹往下移,落在这一页的右下角。那里,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其娟秀工整的小字,写着一行日期和一个名字:

1987.11.05 于厂档案室秘录 —— 阮文秀

阮…文秀?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窒!这个姓氏…阿阮…阮文秀…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猜测瞬间击中了她!她猛地抬头看向床上熟睡的阿阮,又看向角落里沉浸在素描世界里的沈砚。他低垂的眉眼,紧抿的唇线…那个在剪报模糊照片里匆匆离去的侧影…还有昨夜暗格字条上那个破碎齿轮的鸟爪图腾…

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就在这时,角落里那持续的、轻微的沙沙声停止了。

林晚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沈砚放下了铅笔,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他似乎画完了,正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摊开的素描本上,神情专注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那专注的目光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林晚的心被一股强烈的好奇攫住。他在画什么?是那条铺满落叶的街道?是那棵巨大的梧桐树?还是…

鬼使神差般地,她的脚步无声地移动,朝着沈砚的方向靠近了两步,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那本摊开的素描本——

午后的房间里,光线昏暗。但素描本上清晰的画面,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晚所有的思绪!

那不是什么街道,也不是什么风景。

画纸上,用简洁却精准的线条勾勒出的,是她的背影!

是她站在馨园民宿这间小屋的小阳台上,微微弯着腰,低头凝视那盆绿萝的侧影!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肩颈线条,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她的手指正轻柔地拂过一片油绿的叶片,动作专注而温柔。画面定格在那个瞬间,静谧、安宁,充满了日常的暖意。

而在画面的右下角,用铅笔极其克制地、小心翼翼地写着几个小字:

光·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铅笔的沙沙声早已消失,阿阮的鼾声也似乎远去。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清晰可闻的呼吸声,一道轻微,一道…有些急促。

沈砚似乎终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握着素描本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林晚的视线。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震惊的脸庞。那里面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窘迫,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无措,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如同平静的冰面骤然被投入巨石,裂开无数细密的纹路。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合上手中的素描本!

林晚就站在两步之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狼狈。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怦怦直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那幅画…那个背影…还有那小心翼翼标注的“光·绿”…

无数的疑问,关于旧书、关于剪报、关于“石头”和“阮文秀”…此刻都被这猝不及防的凝视和素描本上那个温柔专注的背影,冲击得七零八落。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挤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两人之间这短暂又漫长的、无声的对峙。

沈砚的手指紧紧按在素描本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着她脸上腾起的红晕和眼中毫不掩饰的震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紧抿着唇,移开了目光。耳根处,一抹可疑的红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蔓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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