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农机站小楼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沈砚最终还是没有允许自己在那份陌生的温暖中沉溺太久。不过短短十几秒,他便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撑起虚软的身体,从林晚的怀抱中脱离出来,重新坐直。动作牵扯到刚缝合的伤口,让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冒出一层,脸色也更加难看,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发出一丝声音。
只是那飞快瞥向林晚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狼狈和窘迫,随即迅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又变回了那副冰冷沉默、生人勿近的模样。
林晚的手臂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怀里骤然空了下来,只残留着他身体的滚烫温度和汗湿的触感,还有那浓重的血腥与药味混合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她心里也空落落的,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但她很快收敛心神,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猞猁适时地递过来面包和矿泉水,笑嘻嘻地打圆场:“大佬,补充点能量呗?流了那么多血,得补补。”
沈砚沉默地接过,低声道了句:“谢谢。”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却并不粗鲁,只是高效地摄取着必要的能量,目光低垂,避开与任何人的直接接触。
雷公则在一旁清点着带来的装备,粗声粗气地指挥猞猁:“把东面那个缺口用杂物堵一下,虽然这鬼地方平时没人来,但也得防着点野狗野猫。还有,发电机油不多了,省着点用。”
“知道啦雷叔。”猞猁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去干活了。
林晚也默默接过猞猁递来的面包,先喂了怀里的阿阮。小家伙似乎终于从连番惊吓中缓过一点神,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大眼睛却依旧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两个陌生的“叔叔”。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和尴尬。
最终还是雷公打破了沉寂。他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看向沈砚,目光锐利如刀:“说说吧,怎么回事?怎么惹上‘夜枭’不死不休的追杀?还带着……”他的视线扫过林晚和阿阮,意思不言而喻,“……这么大两个累赘。”
他的用词毫不客气,甚至有些刻薄。
林晚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抱紧了阿阮。
沈砚咀嚼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雷公,眼神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和疲惫。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权衡,又似乎是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干涩:“……石头死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蕴含着千钧重量。
雷公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顿,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了然,还有一丝深沉的……痛惜和愤怒。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骂了句极其难听的脏话。
“妈的……我就知道……那犟驴!”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他到底还是没听劝……碰了那东西?”
沈砚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晦暗不明。
“东西呢?”雷公追问,语气急促起来。
沈砚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被林晚放在脚边的那个旧背包。
雷公的视线立刻跟了过去,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凝重:“就是那本……‘守夜人’的账本?”
沈砚再次沉默点头。
“操!”雷公猛地将烟头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来回踱了两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玩意是个灾星!谁碰谁死!石头他……他怎么就……”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股愤怒和无力感却弥漫开来。
林晚听得心惊肉跳。“守夜人”?账本?石头?这些陌生的词汇背后,显然隐藏着一个极其巨大而危险的秘密,也是招致这场杀身之祸的根源。
“所以,‘夜枭’是为了这本东西,要赶尽杀绝?”雷公停下脚步,盯着沈砚。
“不止。”沈砚的声音更沉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林晚和阿阮,最终落在雷公脸上,“石头临死前,把他女儿托付给了我。还有……她。”他极快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晚,“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也被卷了进来。”
雷公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在林晚和沈砚之间来回扫视,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难辨。他似乎在评估,在计算其中的风险和关联。
“妈的……这烂摊子……”他低声咒骂着,又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吸着,烟雾将他冷硬的面容笼罩得有些模糊。
沉默了半晌,他才再次开口,语气沉重了许多:“‘夜枭’这次动了真格。来的不是外围的杂鱼,是‘清洁队’的正规军。能撑到现在,算你命大。”
沈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苦涩冰冷的弧度:“运气好。”
“运气?”雷公嗤笑一声,“你小子什么时候靠过运气?”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带着一种审视,“说吧,接下来什么打算?带着这本催命符和两个……女人孩子,亡命天涯?”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暂时安全的假象,将最残酷的现实再次摆在面前。
沈砚沉默了。他能有什么打算?前有围堵,后有追兵,身负重伤,还带着几乎毫无自保能力的林晚和阿阮。每一步,都可能是绝路。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林晚。
林晚也正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恐惧,但那双眼睛里,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和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清澈和……平静下的坚韧。她轻轻拍了拍怀里又开始不安的阿阮,迎上沈砚的目光,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声地表达着:无论你去哪里,无论多危险,我和阿阮,跟你一起。
沈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极其陌生的、酸涩而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过冰封的心湖。
他猛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冰冷镇定。他看向雷公,声音嘶哑却清晰:
“不能一直逃。需要反击。”
雷公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哦?怎么反击?就凭你现在这副德行?加上我们俩,再加一个娘们和一个奶娃娃?”
他的话依旧难听,但却是在陈述最现实的问题。
“信息。”沈砚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起来,“石头留下的东西里,一定有能扳倒‘夜枭’或者至少重创他们的关键。需要时间破解。也需要……外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雷公,带着一种明确的请求和……托付。
雷公与他对视着,烟雾后的眼神变幻不定。良久,他才重重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妈的,老子就知道遇上你没好事!五年前差点把命赔给你,五年后还得给你擦屁股!”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拒绝。他扔掉烟头,走到那个金属装备箱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军用级别的加固平板电脑,扔给沈砚。
“这鬼地方信号屏蔽得厉害,需要中转。猞猁,去楼顶把信号放大器架起来,隐蔽点!”他对着外面喊了一声。
“收到!”猞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伴随着一阵噔噔噔的上楼声。
雷公这才看向沈砚,语气严肃起来:“老子只能帮你争取有限的时间和不稳定的信号。能查到多少,能不能找到翻盘的点,看你自己的造化。至于外援……”他顿了顿,冷笑一声,“这年头,还能信得过谁?”
沈砚接过平板,手指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和坚定。他没有说话,只是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来。
林晚默默地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看着他明明虚弱不堪却依旧强撑着要去搏一条生路的倔强,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又软又疼。
她轻轻放下已经睡着的阿阮,站起身,走到那个简陋的物资堆旁,拿起一瓶水和一点食物,默默走到沈砚身边,轻轻放在他手边。
沈砚操作平板的手指顿了一下,极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极低地说了声:“谢谢。”
林晚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旁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他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她完全看不懂的代码和加密信息流,看着他因为专注和虚弱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薄唇。
一种无声的支持和陪伴,在空气中悄然流淌。
雷公瞥了他们一眼,眼神古怪,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走到门口去警戒了。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平板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鸣声、沈砚偶尔敲击屏幕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砚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突然,他猛地停下了动作,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了屏幕上的某一处信息!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握着平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冰封!
“怎么了?”林晚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紧张地问道。
连门口的雷公也察觉到了异常,快步走了过来:“发现什么了?”
沈砚猛地抬起头,看向雷公,又猛地看向林晚,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混乱,以及一种……近乎恐慌的剧烈波动!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是一种林晚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彻底失控的表情!
“到底他妈的怎么了?!”雷公不耐烦地低吼催促。
沈砚像是被这一声低吼惊醒,他猛地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雷公和林晚,手指颤抖地指着上面一条刚刚解密出来的、极其简短的加密信息记录。
那信息的日期,是十年前。 发送者的代号,是一个让林晚瞬间浑身冰凉的单词—— “Nightingale”(夜莺) 而信息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证据已到手,老地方,速接应。——Lin”
Lin……林……
林晚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条信息……这个代号……这个落款……
这怎么可能?!
她十年前……根本……根本就不可能……
就在她震惊失语、浑身冰冷颤抖的同时——
沈砚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猛地射向她!那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审视、怀疑,以及一种被彻底背叛般的……巨大痛苦和冰寒!
“这条信息……”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敢置信的颤抖,
“……是你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