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阁”的茶香和安宁仿佛只是短暂一梦。踏出那扇古旧的木门,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梧桐叶影婆娑,但沈砚和林晚的心却已重新绷紧。老人提供的地址像一块灼热的炭,握在沈砚手中,也烙在两人心上。
那个修鞋铺,位于城市另一片鱼龙混杂的老城区。他们再次利用公共交通,迂回辗转,沈砚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每一次换乘、每一个路口停留,他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潜在的危险。
林晚紧跟在他身侧,能感受到他身体传递出的那种猎豹般的警觉,以及因伤痛和疲惫而无法完全掩饰的虚弱。她悄悄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右侧的衣角,一个细微的、寻求安心也给予支持的动作。
沈砚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只是原本过于挺直的背脊,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弧度。他放慢脚步,让她能更轻松地跟上。
穿过几条喧嚣的市集小巷,空气中的味道变成了油烟、汗水和各种廉价商品混杂的气息。按照地址,他们在一个堆满废弃摩托车零件和垃圾桶的巷口,找到了那家所谓的“修鞋铺”。
其实只是一个在居民楼底层违章搭建的简陋棚屋,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写着“修鞋”二字的木板。棚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戴着老花镜,专注地敲打着一只鞋底。空气中弥漫着胶水和皮革的味道。
沈砚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巷口阴影处观察了片刻。老人动作迟缓,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但沈砚的目光却落在了老人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上,以及他敲打鞋底时,那精准而富有节奏的力道。
这不是一个普通修鞋匠的手。
沈砚示意林晚在原地等待,自己独自走了过去。他站在棚屋前,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老人干活。
老人似乎浑然未觉,直到将一枚鞋钉稳稳敲进鞋跟,才慢悠悠地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向沈砚。他的眼神浑浊,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但在与沈砚目光接触的瞬间,那浑浊深处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
“修鞋?”老人声音沙哑地问。
“不修鞋。”沈砚低声道,报出了忘尘阁老板给他的暗号,“守夜人让我来,问问当年‘鸟舍’走廊里的灰。”
老人拿着锤子的手停顿在半空,足足过了三四秒,才缓缓放下。他摘下老花镜,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拭着,头也不抬地说:“什么鸟舍狗舍的,听不懂。我就是一个老皮匠,只认得鞋底子。”
这是拒绝,还是试探?
沈砚不为所动,继续低声道:“‘乌鸦’飞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没带走的羽毛?”
这是忘尘阁老板暗示的另一个切口,指向更具体的信息。
老人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抬起头,重新戴上老花镜,仔细地、上下下地打量着沈砚,目光在他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上、尤其是那双过于沉静的黑眸上停留了很久。
“年轻人,”老人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有些旧事,就像这鞋底上的烂泥,刨开了,只会更臭。何必呢?”
“我需要知道。”沈砚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老人沉默地看着他,又瞥了一眼巷口焦急等待的林晚,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回忆带来的痛楚。
“那天……下很大的雨。”老人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岁月的尘埃,“我推着清洁车,听到……孩子在哭。不是普通的哭,是那种……吓坏了,又不敢大声的呜咽。”
沈砚的呼吸骤然屏住。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老人指了指棚屋对面那栋老居民楼的一个角落,“就在那个楼梯下面,缩着个小人儿,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是……是个小男孩。”
林晚在巷口,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看到沈砚骤然绷紧的背影和老人回忆的神情,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想过去看看,”老人继续说,语气带着一丝后怕,“但还没等我走近,就看到几个穿深蓝制服的人急匆匆跑过来,把他带走了。其中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脸色很难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冷得像冰锥子。”
深蓝制服!高个子男人!沈砚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后来呢?”他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后来?”老人苦笑一下,“没几天,我就被辞退了。理由是我偷了仓库的东西……呵,欲加之罪。”他摇了摇头,“我知道,是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能捡回这条老命,已经算运气好了。”
他看向沈砚,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告诫:“年轻人,听我一句劝,别查了。那些人是……没有心的。那个孩子……恐怕也……”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在那个冰冷的“鸟舍”里,一个被特殊关注又意外走失的孩子,下场可想而知。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从可能的目击者口中听到这些碎片,沈砚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眩晕。他强撑着站稳,深吸一口气:“那个高个子男人,有什么特征?”
老人努力回忆着:“特征……就是很高,很壮,左边眉骨上……好像有一道疤,挺明显的。对了,他当时好像很着急,不停地看表,还对着对讲机说什么……‘基石必须回收’……”
基石!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沈砚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锁!一些模糊的画面碎片闪过脑海——冰冷的针头,仪器的嗡鸣,还有那个高大身影俯视下来的、带着疤痕的脸……
他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沈砚!”林晚在巷口看到他情况不对,再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跑了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样?”
老人看到林晚,又看了看沈砚的状态,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重新拿起锤子,一下下地敲打着鞋底,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没事。”沈砚借着力道站稳,对林晚摇了摇头,但声音里的虚弱掩饰不住。他看向老人,低声道:“……谢谢。”
老人头也没抬,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沈砚不再多言,拉着林晚,迅速离开了这个弥漫着皮革和往事臭味的小巷。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拐出这条小巷,步入另一条相对宽敞些的街道时,异变陡生!
一辆原本停在路边的黑色面包车突然发动,车门滑开,两个穿着普通夹克、眼神凶狠的男人跳下车,径直朝他们冲来!同时,街道另一头,也有两个人堵住了去路!
对方动作极快,显然早有准备,而且目标明确——就是他们!
“走!”沈砚瞳孔骤缩,一把将林晚推向旁边一条更窄的岔路,自己则猛地转身,迎向最近的那个男人!
他虽然受伤,但反应和技巧仍在。侧身避开对方直挥过来的拳头,右手手肘狠狠撞向对方肋下!那人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但另一人已经赶到,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匕首,直刺沈砚小腹!
沈砚躲闪不及,只能尽量扭身避开要害!
“小心!”林晚惊骇大叫,想冲回来帮忙,却被沈砚厉声喝止:“别过来!快跑!”
就在这时,那个修鞋铺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沉重的工具箱被打翻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袭击者动作微微一滞。
沈砚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不再恋战,猛地向后一跃,拉起刚刚跑到岔路口的林晚,发足狂奔!
“追!”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岔路狭窄曲折,堆满杂物。沈砚对这类环境似乎有种天生的熟悉感,拉着林晚左拐右绕,利用地形勉强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他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奔跑和刚才的打斗,彻底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刚换上的干净衣服,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的速度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林晚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湿滑和温度的急剧升高,那是失血和体力透支的征兆。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恐惧和担忧几乎要将她淹没。
终于,在穿过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院子后,他们暂时甩掉了追兵,躲进了一栋似乎正在装修、空无一人的楼房里。
沈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冷汗如雨般滴落。他捂住左肩,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
“沈砚!沈砚!”林晚跪在他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止血,但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手指。
沈砚抬起另一只手,无力地摆了摆,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发出一串压抑的咳嗽。
阳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户照进来,照亮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地上不断扩大的血迹。危险暂时退去,但伤势和暴露的行踪,将他们推向了更危险的边缘。
那个修鞋铺老人的警告言犹在耳。而“基石必须回收”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预示着对方绝不会轻易放过沈砚。
林晚看着他虚弱的样子,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决心涌上心头。她撕下自己衣服上相对干净的内衬,用力压在他的伤口上。
“坚持住……”她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沈砚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她满是担忧和泪水的眼睛,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黑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倒影。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叫喊声由远及近,似乎正在逐层搜索。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