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死寂无声,只有沈砚时而粗重、时而微弱的呼吸,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仿佛错觉般的细微声响。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这小小角落里的两人。林晚紧紧抱着沈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滚烫的温度和因为寒冷(或是恐惧)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他的意识似乎游离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偶尔会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大多是破碎的音节,夹杂着“冷……”、“妈……”这样的词语,听得林晚心碎不已。
她用冰冷的矿泉水浸湿了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额头上。物理降温的效果微乎其微,但她不能停下来,仿佛这重复的动作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对抗绝望的绳索。
“沈砚……听得见我说话吗?”她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呼唤,声音在黑暗中颤抖着,“我们暂时安全了……你坚持住……天亮了就想办法……”
没有回应。只有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将她淹没。一直以来,都是沈砚在主导,在保护,即使他身受重伤,那份强大的意志力也像磐石一样让她感到安心。可现在,这块磐石正在高温和伤痛中一点点碎裂,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外面未知的、步步紧逼的危险。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沈砚的颈窝里。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这时,沈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他无意识地挥舞着手臂,碰到了林晚的脸。
“没事了……没事了……”林晚立刻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轻声安抚着,“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她的手冰凉,而他的手心依旧滚烫。这冷热交织的触感,似乎让沈砚稍微平静了一些。他反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仿佛她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林晚忍着手上的疼痛,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紧绷的肌肉。
“不怕……”她重复着这两个苍白的字眼,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林晚的体力也接近极限,眼皮沉重得几乎要合上,但她不敢睡,强撑着精神,竖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风声和远处城市的背景噪音,似乎还有一种……极其轻微的、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待机时发出的低频嗡鸣声?这声音很微弱,时断时续,如果不是在绝对的寂静中,几乎无法察觉。
它来自哪里?是这栋废弃大楼本身的老旧电路?还是……追踪者已经近在咫尺?
这个念头让林晚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轻轻放开沈砚的手(他依旧紧握着,但她稍微挣脱了一点),蹑手蹑脚地爬到医务室门口,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息倾听。
走廊里一片死寂。那低频嗡鸣声似乎也消失了。
是错觉吗?还是对方已经停止了搜索,正在某个地方守株待兔?
她退回角落,心乱如麻。留在这里,无疑是等死。沈砚的伤势不能再拖了,他需要真正的医生和药品。可是出去,外面可能就是天罗地网。
进退维谷。
就在她陷入绝望的沉思时,沈砚忽然发出了一声较为清晰的呻吟。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迷茫的,在黑暗中适应了几秒钟,才聚焦到近在咫尺的林晚脸上。
“……林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林晚惊喜地凑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沈砚没有回答,而是试图移动身体,立刻被左肩传来的剧痛激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刚被擦掉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清明,虽然依旧虚弱,但属于“寒鸦”的警觉已经回归。
“这里……是哪里?”他环顾四周,借着微光勉强辨认出环境。
“是一所废弃学校的医务室,我们暂时安全。”林晚快速解释道,同时将水递到他唇边。
沈砚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小口水,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被重新包扎过的伤口上,又看了看林晚疲惫不堪、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眼神复杂。
“……谢谢。”他低声道,这两个字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沉重。
“别说这些了。”林晚摇摇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你需要医生。”
沈砚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和脚趾,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眉头紧锁:“高烧……失血过多……左臂……暂时废了。”他冷静地评估着自己的状态,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外面……情况如何?”
林晚把听到疑似嗡鸣声和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沈砚凝神听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是追踪器……是这栋楼老旧的供电系统或者某种残留的安保设备……”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但……他们肯定还在附近。大规模搜捕突然停止,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认为我们已经逃远,要么……就是在缩小包围圈,等我们自投罗网。”
后一种可能性显然更大。
“那……我们怎么办?”林晚的心沉了下去。
沈砚靠在墙上,喘息着,大脑飞速运转。硬闯是死路一条。留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必须利用对方搜索的间隙,找到一条意想不到的出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医务室,最后定格在对面墙上那个装着换气扇的、被木板钉死的窗户。窗户不大,但如果是夜晚,或许……
“那个窗户……”他示意林晚看过去,“……外面是什么?”
林晚爬过去,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外面一片漆黑,隐约可见是学校后院,堆放着一些废弃的体育器材和杂草丛生的荒地,更远处是一堵高高的围墙。
“是后院,有围墙,但看不清有没有人。”她回报。
沈砚沉吟着。从三楼下去风险极大,但后院相对隐蔽,如果能翻过围墙,或许能暂时摆脱追踪。
“赌一把……”他低声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等后半夜……从那里下去。”
“可是你的伤……”林晚担忧地看着他。
“死不了。”沈砚习惯性地吐出这三个字,但这次,他看向林晚,补充了一句,“……相信我。”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林晚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奇迹般地平息了一些。她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
决定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后半夜,气温更低,沈砚的高烧似乎有加剧的趋势,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林晚紧紧挨着他,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散寒意,不停地用所剩无几的水为他湿润嘴唇。
在沈砚一次短暂的清醒间隙,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梦呓:“……小时候……好像也……躲过这样的柜子……很黑……但外面……更可怕……”
林晚的心猛地一疼。她知道,他又陷入了那些破碎的童年记忆里。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打断他。
“……有人……唱歌……很好听……”沈砚断断续续地说着,“……后来……不唱了……只剩下……机器的声音……”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再次陷入昏睡。但那只手,却依旧紧紧握着林晚的手,没有松开。
林晚靠在他身边,听着他不均匀的呼吸,看着窗外墨蓝色的夜空渐渐透出一丝微弱的曦光。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黎明将至。
而突围的时刻,也快到了。希望与危险并存,但这一次,他们彼此紧握的手,比任何武器都更让她感到勇敢。
她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砚能靠得更舒服些,然后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行动的信号,也等待着……或许就在前方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