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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心界的天空,淡灰依旧,却少了些劫后的惶然,多了些沉静的压抑。日光透过这层薄纱,落在大地上,光影斑驳,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风依旧吹,却不再恣意,总在某个节点微妙地转折,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调整着它的节奏。雨水落下,不疾不徐,每一滴的重量、轨迹,都透着一种过于精准的均匀,失去了自然降雨的随机与野性。

苏婉盘坐于青莲之下,归墟砚旁。她双眸微阖,周身清辉流转,如月华泻地,无声地滋养着莲心界的山川地脉。按照刘云轩的指点,她不再强行驱逐、净化那些如附骨之疽的暗手,而是尝试“引导”与“转化”。创世之力化作最细腻的丝线,渗入地脉,缠绕上那些银亮的“窃道之痕”,不与其争夺,反而小心翼翼地“温养”它们,试图将自己的道韵、莲心界独有的、历经劫难而不灭的生机韧性,一点点沁入这些冰冷高效的脉络中。过程缓慢至极,如春雨润物,且需时刻警惕,防止被其反向解析、同化。她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神识消耗巨大,但神色平静坚毅。她能感觉到,地脉中那僵硬的“优化”模式,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属于此界本真的“柔韧”波动。虽只一丝,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林念源行走在回音林海深处。他不再吹奏激昂或悲怆的曲调,而是抱着一截新斫的青竹,闭目静立,仿佛与万千古木同呼吸。他在“听”,听风过不同叶片的细微差别,听地底暗流的潺潺之音,听草木拔节的脆响,甚至听阳光洒落、雨滴渗入土壤的静谧之韵。他在捕捉、梳理莲心界自身演化出的、最原始的自然韵律,并将那来自天穹高处、冰冷精确的“琴律”影响,悄然纳入自己的感知。然后,他以心为弦,以神为指,尝试着将自己领悟的、充满生机变化的地籁、人籁,不着痕迹地“编织”进那刻板的“天籁”框架之中。笛未响,音已在心。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比苏婉的引导更需耐心与灵性,他在与那看不见的“琴师”争夺着这片天地呼吸的“节奏”主导权。

青原上,日子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田垄整齐,禾苗青青,炊烟袅袅。老村长带着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便在村口石台前,给围坐的孩童、青年讲述过往:青山村的药香,刘先生的点拨,画中境的漂泊,书海沉浮,琴弦争命,直至莲心开天,劫波重重,界主化砚镇乾坤。故事朴实,没有夸张渲染,只有最真实的记忆与情感。他按刘云轩所说,不再刻意强调守护的艰辛与外界的险恶,而是着重描述家园的美好、同伴的情谊、不屈的意志,以及那份对“活着”、对“未来”最朴素的期盼。孩子们听得入神,眼中是对英雄的崇拜,对家园的热爱。大人们默默劳作,心中的愿力沉淀,少了几分偏执的炽热,多了几分沉静的坚韧。那“信毒火星”的影响似乎被压制了,村民们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淳朴与温和,只是偶尔望向界外灰蒙蒙的天空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本能的疏离与警惕。这疏离并非狂热排外,更像是一种经历风雨后的、审慎的自保。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四方暗手的侵蚀被有效遏制,甚至开始被反向渗透、转化。莲心界在缓慢而坚定地愈合,生灵心境趋于平稳。归墟砚静静悬浮,裂纹中的灰芒平稳流淌,砚池墨韵深沉,那道眸光虚影虽沉寂,却带给所有人莫大的安心与力量。刘云轩闭关前定下的“韬光养晦、暗中积蓄”之策,初见成效。

然而,真正的危机,往往始于最不易察觉的平静。

变化,是从最细微处开始的。

先是村东头李老汉家新孵的一窝鸡雏。往年孵出,总有些体弱的,有些强健的,叽叽喳喳,闹腾得很。今年这一窝,十只雏鸡,个头、毛色、叫声,几乎一模一样。吃食时步伐一致,休息时姿态相同,连偶尔的扑腾都仿佛商量好了般齐整。李老汉起初还乐,跟邻里夸自家母鸡会带,养出一窝“兵崽子”。但日子久了,看着那十只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鸡仔,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他私下跟老村长嘀咕,老村长去看过,也觉诧异,但只当是劫后天地灵气有变,生灵也跟着有些奇异,未太深究。

接着是村西的溪流。那溪水自灵山流出,往日蜿蜒曲折,时而湍急,时而平缓,夏日暴雨后会浑黄几日,秋日水落石出,露出斑斓卵石。如今这溪水,无论晴雨,水量始终恒定,流速均匀得令人心慌。水面平滑如镜,连一丝涟漪都仿佛经过丈量。有孩童掷石入水,那涟漪荡开,竟是完美的同心圆,一圈圈扩散,直至岸边,丝毫不乱。大人们起初觉得省心,灌溉方便,但久了,看着那过于“规整”的溪水,心里头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仿佛少了点什么鲜活气。

然后是天气。依旧是风调雨顺,但风雨来得太过“准时”。卯时风起,辰时雨落,未时云散,分毫不差。阳光的强度,温度的变化,甚至夜晚星辰的明暗,都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精确的“规律”。农夫们无需再观天象,凭记忆便能精准安排农事,这本是好事,但那种天地运行完全在“预料之中”、毫无“意外”可期的感觉,却让习惯靠天吃饭、对自然存有三分敬畏的他们,心底隐隐生出一种莫名的空洞与……畏惧。仿佛头顶的天空,成了一架精密却冰冷的器械。

林念源是第一个敏锐察觉其中大恐怖的。那一日,他于林海深处静听“地声”,试图捕捉那被“琴律”规整后的天地韵律中,属于莲心界自身的、不羁的“杂音”。他听了三天三夜,神识细细梳理每一缕风声,每一片叶响,每一丝地脉颤动。起初,他还能勉强分辨出那冰冷“琴律”的框架,以及框架下莲心界自然韵律微弱的挣扎与变奏。但渐渐地,他骇然发现,那自然的“杂音”在减少,在减弱,而那冰冷的“琴律”框架,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可阻挡的方式,渗透、同化着一切!并非强行扭曲,而是“诱导”、“优化”,让风声更“悦耳”,水声更“和谐”,叶响更“整齐”,地脉流动更“高效”!整个莲心界的自然之音,正在被强行纳入一个预设的、完美的“乐章”模板,失去其原有的、充满意外与生机的“野性”!

“不好!”林念源脸色煞白,竹笛脱手坠地。这非音律之争,而是存在之危!若任其发展,莲心界将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充满变数的鲜活世界,而会变成一首虽然“完美”却“死寂”的固定乐曲!万物生灵,都将成为这乐曲中一个按谱演奏的音符,再无自主灵性可言!那“古琴”之主,竟是以如此阴毒、高明的方式,在篡改此界存在的“基底规则”!

他不敢耽搁,立刻赶往青莲,欲告知苏婉。途中经过一片田畴,见农夫耕作,动作整齐划一,锄头起落,步伐进退,竟隐隐合着某种节拍。农夫脸上无悲无喜,只有一种专注于“劳作”本身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一种被抽离了情感的、近乎麻木的“精准”。林念源心往下沉,这“琴律”侵蚀的,不仅是天地韵律,更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生灵的心跳、呼吸、乃至行为模式!

赶到青莲下,未及开口,便见苏婉眉心紧蹙,脸色异常苍白,周身清辉明灭不定。她正在调理一处地脉节点,那里本有一道较深的“窃道之痕”。几日引导,本已初见成效,那银亮脉络中已融入了些许莲心界的生机道韵。但此刻,那银亮脉络突然光华大盛,不再满足于“被温养”,反而主动沿着苏婉的创世之力反向“解析”、“摹写”,并开始疯狂复制、扩散!更可怕的是,它不仅复制自身结构,更开始“优化”周围完好的地脉,将其强行改造为与自身相同的、高效却僵化的模式!地脉震颤,灵气流转骤然加速,却失之灵动,变得刻板。苏婉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创世之力竟被那银亮脉络“吸住”,难以脱身,更有被其反向解析、同化的趋势!

“婉儿!”林念源急呼,竹笛入手,一道清越破障之音射出,直击那银亮脉络节点,助苏婉挣脱。苏婉踉跄后退,美眸中满是惊怒:“这‘窃道之痕’有变!不再潜伏,开始主动侵蚀同化,且……更具侵略性与隐蔽性!我稍有不慎,差点被其反制!”

两人对视,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骇然。天象被“规整”,地脉遭“同化”,这已是动摇世界根基的大患!

未等他们细商,老村长仓皇奔来,身后跟着几名面色惶惑的村民。

“苏姑娘,林先生,不好了!”老村长气喘吁吁,老脸发白,“村里……村里出怪事了!”

“何事惊慌?”苏婉强压体内翻腾气血,问道。

“是……是记忆!”一个中年村民颤声道,“俺今早起来,突然想不起俺家那口子最爱吃俺烙的哪种饼了!明明昨日还记得清清楚楚!还有村头的二狗子,他竟忘了自家田埂去年被山洪冲垮过,非要按老法子引水,差点又酿祸事!”

“不止这些,”另一妇人接口,声音发颤,“是记性变差了!好多过去的事,模糊了,记混了。昨天做过的事,今天要想半天。连……连刘先生的模样,在俺心里都有些……有些淡了。”她说出最后一句,自己都吓了一跳,面露惶恐。

苏婉与林念源如遭雷击!记忆模糊?连刘云轩的容貌印象都在淡化?这绝非寻常!凡人记忆或有偏差,但修士神魂稳固,过目不忘,且刘云轩于莲心界众生恩同再造,印象刻骨铭心,怎会轻易淡忘?

“是那‘红尘意’与‘信毒’!”林念源咬牙,瞬间明悟,“天象规整生灵行为,地脉僵化世界灵性,而那融入水汽、弥漫天地的‘红尘意’,则在无声无息中侵蚀、混淆、模糊生灵的记忆与情感!记忆是‘我’之基石,情感是‘心’之纽带。记忆模糊,则‘我’将不固;情感混淆,则‘心’将迷失。而那被引偏的‘信毒’,则在加深这份疏离与排外,让村民在记忆模糊、情感动荡时,更容易将‘异样’归咎于外界,从而更紧密地、却更盲目地抱守残缺的‘记忆’与‘认知’,形成坚固却扭曲的心防!”

温水煮蛙!真正的杀招,在这里!四方暗手,看似各自为战,实则早已在更高层面形成了可怕的联动与互补!

“琴律”规整天地韵律,为万物(包括生灵)设定“行为模板”。

“窃痕”优化地脉灵机,为世界运行设定“效率模板”。

“红尘意”侵蚀记忆情感,模糊“自我”认知与“过去”链接。

“信毒”则固化偏执,引导模糊的“自我”对外界产生排异,从而在内部形成看似团结、实则脆弱扭曲的“共识”。

四者合力,非为毁灭,而为“重塑”!要将莲心界从一个有机的、鲜活的、充满变数与可能的世界,连同其中的生灵,一起改造为一个“高效”、“稳定”、“纯净”(排外)、“守序”的,符合某种特定“模板”或“理想”的……“作品”!或者说,“标本”!

而这一切改造的最终目的,或许就是为了彻底“消化”、“吸收”这个新生的、奇特的、蕴含“归墟砚”这等异数的世界,将其纳入它们各自的“道”或“收藏”之中!莲心界将失去其独特性,生灵将失去自主性,成为提线木偶,世界将沦为精致的盆景!

“好歹毒!好算计!”苏婉娇躯颤抖,既是怒极,也是骇极。这种侵蚀,无声无息,直指根本,比正面攻伐凶险何止百倍!若非刘云轩苏醒点明关窍,他们恐怕直到世界彻底“变样”,生灵皆成“傀儡”,才会惊觉,却为时已晚!

“必须立刻唤醒云轩!”林念源急道,“此等局面,已非我等所能应对!”

苏婉重重点头,毫不迟疑,双手结印,眉心创世莲花印记光芒大放,一道最为精纯的本源之力,混合着她焦灼的意念,就要打入归墟砚中,强行沟通刘云轩沉寂的灵明。

然而,就在她本源之力即将触及砚身的刹那——

异变陡生!

一直平静悬浮、默默“呼吸”的归墟砚,砚身之上,那千百道裂纹中的灰芒,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明灭!并非之前对抗道伤或天律时的有序律动,而是一种混乱的、痛苦的、仿佛内部正在发生可怕冲突的剧烈波动!砚池中那深邃的墨色氤氲疯狂旋转,表面浮现出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符号、尖锐的噪音虚影——有道鸣的残响,有红尘的迷障,有窃痕的蛛网,有信毒的火焰!四种道伤之力,竟然在砚台内部再次爆发冲突,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混乱!

与此同时,砚身正中,那道最深的纵裂深处,刘云轩那道眸光虚影骤然浮现,却不再平静深邃,而是充满了剧烈的痛苦、挣扎,以及……一丝迷茫?仿佛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煎熬,又似在对抗着某种源自内部的、可怕的侵蚀。

“云轩!”苏婉惊骇收手,不敢再贸然注入力量,生怕加剧砚内的冲突。

“是道伤反噬?还是闭关出了岔子?”林念源也脸色大变。

就在这时,那混乱的眸光中,艰难地传递出一道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与急切的意念碎片,直接印入苏婉与林念源脑海:

“不……不要……强行唤醒……我在……消化……道伤……它们……在反扑……更在……‘学习’……模仿……我……”

意念至此,戛然而止。眸光虚影剧烈闪烁几下,猛地缩回纵裂深处,砚身的混乱波动也骤然平息,灰芒重新变得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加内敛、沉寂,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幻觉。

但苏婉与林念源却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刘云轩的意念虽然破碎,但传达的信息却惊心动魄!他闭关消化道伤,但道伤之力竟在反扑,而且……还在“学习”他?模仿他?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四方暗手侵蚀莲心界的手段,并非孤立的外在影响,更与刘云轩正在炼化的道伤本源同根同源,甚至……可能通过道伤与刘云轩的对抗、炼化过程,在反向解析、学习刘云轩的“道”,学习归墟砚的“特性”,从而让它们的侵蚀手段变得更加高明、更加防不胜防!

莲心界内,天、地、人、心,四方侵蚀悄然加剧,温水煮蛙。

归墟砚内,刘云轩炼化道伤遇阻,反遭侵蚀,内外交困。

而他们,苏婉与林念源,却束手无策!强行唤醒刘云轩,可能令他走火入魔,甚至被道伤彻底反噬。坐视不理,则莲心界将在一日日“规整”、“优化”、“模糊”、“偏执”中,逐渐失去自我,沦为傀儡世界,而刘云轩也可能在闭关中被“学习”了他的道伤之力,从内部攻破!

绝境!真正的、令人窒息的绝境!

苏婉脸色苍白如纸,娇躯摇摇欲坠。林念源紧握竹笛,指节发白,眼中布满了血丝。老村长与村民们虽不明就里,但见二位仙长如此神态,又联想到村中异状,心中那根弦也绷紧到了极致,恐慌无声蔓延。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就在这绝望弥漫的时刻——

嗡!

归墟砚,再次轻轻一震。

这一次,没有混乱的波动,没有痛苦的眸光。砚身之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纹,忽然同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混沌色的光。光芒并非向外放射,而是向内收敛,沿着裂纹的轨迹,缓缓流淌、汇聚,最终,在砚池边缘,一处不起眼的、之前毫无异状的裂纹交汇处,凝聚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图案。

那图案,非字非画,更像是一个极其简陋、却蕴含着某种玄妙至理的——印痕。

印痕呈灰白色,微微凸起于砚面,形状难以形容,似莲非莲,似砚非砚,似混沌初开的一笔,又似万物归墟的一点。它静静烙印在那里,无声无息,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定鼎乾坤、镇压万法的古朴、厚重、包容一切的韵味。

在这印痕出现的刹那,莲心界那被“琴律”规整得过于刻板的天地韵律,似乎……极其微弱地……“乱”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不是崩溃式的混乱,而是如同精密钟表里,突然落入了一粒微尘,导致某个齿轮极其轻微地卡顿了一下。风,在某个不该转折的地方,极其细微地偏了毫厘;雨,一滴水珠在将落未落时,悬停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瞬;溪流的涟漪,一圈未能完美闭合;农夫扬起的锄头,轨迹出现了头发丝般的偏差……

这“乱”微乎其微,转瞬即逝,甚至除了林念源这等精研音律、感知入微者,无人能察。但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乱”,却让那无孔不入、试图将一切纳入“完美”框架的“琴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杂音”。

与此同时,苏婉正全力对抗、试图稳住的那处暴走的“窃道之痕”节点,其疯狂复制、同化的趋势,也莫名地……滞涩了那么一刹那。仿佛有一种更高层级、更本源的“秩序”或“规则”,轻轻拂过,让那银亮脉络的“优化”进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犹豫”或“困惑”。

弥漫在空气中、侵蚀记忆情感的“红尘意”,仿佛被一股清风吹过,淡化了微不足道的一缕。村民们心头那莫名的烦躁与记忆的模糊,似乎也随之减轻了几乎无法感知的一丝。

而那偏执的“信毒”火星,在印痕出现的瞬间,仿佛被某种更加宏大、更加中正平和的“存在感”压制,光芒黯淡了微不可查的一点。

一切变化都细微到极点,短暂到瞬间,若非苏婉、林念源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但就是这细微的变化,却让绝望中的二人,心头猛地一震,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是……云轩留下的后手?还是……归墟砚自身感应危机,产生的变化?”林念源声音发颤。

苏婉死死盯着那枚新出现的、灰白色的、看似简单却玄奥无比的印痕,感受着其中散发出的、与刘云轩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韵味,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不是后手……是‘痕’!是云轩炼化道伤,与归墟砚本源融合,于对抗与吞噬中,自然而然诞生的……‘道痕’!是他自身大道,融合了道伤特性,历经破灭与新生,最终凝结出的……属于他自己的‘印’!”

“这‘印’……能干扰甚至……一定程度上‘克制’那些暗手的侵蚀?”林念源呼吸急促。

“不止是克制……”苏婉美眸越来越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你看,它出现后,并未主动攻击或驱散那些暗手力量,只是……存在在那里。然后,天地韵律、地脉运转、人心记忆、乃至信仰偏执,就自然出现了极其微小的‘偏差’与‘滞涩’。仿佛……仿佛这‘印’本身,代表了一种更高的、更本源的‘秩序’或‘规则’,它的‘存在’,本身就对那些外来的、试图强行‘规整’、‘优化’、‘侵蚀’、‘偏执’的力量,形成了天然的……‘排斥’与‘中和’!”

“如同水与火,光与暗,天生相克?”林念源追问。

“不,更复杂。”苏婉摇头,竭力平复心绪,分析道,“非是简单相克。你看那‘琴律’试图规整一切,而这‘印’的存在,却允许甚至‘庇护’了那一丝不和谐的‘杂音’。那‘窃痕’试图优化同化,这‘印’却让地脉出现‘滞涩’,保留了原有的、可能‘低效’却‘自然’的运转。‘红尘意’侵蚀记忆,这‘印’却稳固了‘存在’本身,让记忆不易被混淆。‘信毒’引向偏执,这‘印’却昭示着一种更加宏大、包容的‘真实’,削弱了偏执的根基。这‘印’……代表的,是一种‘容错’,一种‘自然’,一种‘本真’,一种‘平衡’!它与那些试图将一切纳入特定框架、模板、方向的外力,从根本上就是冲突的!它的‘在’,就是对那些外力最大的‘否’!”

林念源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云轩兄闭关所悟,所凝结的这枚‘道痕印’,其本质,便是……‘我即是我,界即是界,道法自然,不假外求’?任你万般侵蚀,我自岿然不动,保持我之本来面目?甚至……因其存在本身,便能扰动、抵消那些试图改变‘我之本真’的外力?”

“正是此理!”苏婉眼中燃起希望之火,“云轩身化归墟砚,纳道伤,抗天律,本就走的是一条容纳万物、却又超脱其上的混沌包容之道。此番闭关炼化道伤,凶险万分,道伤反扑,更在‘学习’他。但危机亦是转机!他在炼化、对抗、甚至被‘学习’的过程中,必然对道伤本质、对外力侵蚀有了更深领悟。这枚‘道痕印’,恐怕就是他初步炼化道伤、明悟己道后,自然凝结的‘道果’雏形!虽只是雏形,且他此刻显然仍在与道伤反噬、乃至被‘学习’的危机对抗,无法分心操控此印,但此印既出,便自行与莲心界本源相合,其道韵自然散发,便足以对那些外来的、试图改变莲心界‘本真’的侵蚀之力,形成天然的压制与干扰!”

她越说越快,思路愈发清晰:“那些暗手侵蚀,无论手段如何高明,其根本目的,是要将莲心界改造成符合它们预期的模样。而这枚‘道痕印’,代表的恰恰是莲心界历经劫波而不灭、海纳百川而新生的‘本真’与‘自主’!印在,则‘本真’不昧!印在,则外力难侵!至少,可大大延缓其侵蚀同化的速度,为我们争取时间!”

林念源重重一拳锤在掌心,激动道:“也就是说,云轩兄虽在闭关苦战,无法直接出手,但他炼道所生的这枚‘道痕印’,已自行成为我莲心界抵御外邪、固本培元的‘定海神针’!我们并非全无还手之力!”

“然也!”苏婉望向那枚灰白印痕,目光灼灼,“此印初生,力量尚微,且云轩自身陷于苦战,无法主动催发其威能。但它既出,便是一线生机!我等需做的,便是竭尽全力,护持此印,壮大此印!同时,按照云轩先前指点,继续化解四方暗手,内外结合,方有胜算!”

她转向老村长与惶惑的村民,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诸位乡亲莫慌!界主虽在闭关,却已留下后手护佑此界!方才天地异动,乃是界主神通显现,镇压外邪!尔等只需稳住心神,谨记界主教诲,各安本分,勤勉劳作,心怀正念,不疑不惧,则邪祟自退,家园必安!”

老村长闻言,精神一振,再看那归墟砚上新出现的、散发着令人心安气息的灰白印痕,心中大定,转身对村民喝道:“都听见了?刘先生神通无量,早有安排!天塌不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把心放回肚子里,该耕田的耕田,该织布的织布!守好本分,就是给刘先生,给莲心界最大的助力!”

村民们见两位仙长神色由惊转定,老村长又如此说,心中恐慌稍减,虽仍有疑虑,但终究有了主心骨,纷纷应是,各自散去,只是心中那份对刘云轩的感念与对莲心界的归属,在经历了方才的恐慌后,反而更加沉淀、坚定。那偏执的“信毒”,在这份基于事实的、更加理性的信任与坚守面前,似乎也黯淡了些许。

苏婉与林念源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也看到了希望。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危机四伏。刘云轩在砚中苦战,道伤反扑,暗手环伺,天律高悬。莲心界内外交困,侵蚀无声。

但,那枚灰白色的、简单的印痕,如同黑夜中的第一颗星辰,虽微芒,却指明了方向。

印在,道在。道在,界在。界在,人在。

温水虽可煮蛙,然蛙若惊醒,奋力一跃,或可破釜而出。

“婉儿,你继续调理地脉,稳住宿痕,我去监控天象,梳理韵律。我们需尽快熟悉这‘道痕印’的道韵,借其力,行我事!”林念源沉声道。

苏婉点头:“我会尝试以创世之力沟通此印,看能否与其共鸣,助其稳固,乃至……成长。”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行动。青莲之下,重归寂静。唯有那方布满裂痕的灰砚静静悬浮,砚身裂纹中灰芒流转,砚池墨韵深沉,砚畔那枚新生的灰白印痕,微微闪烁,如同沉睡巨兽平稳的心跳,又如同黑暗长夜中,永不熄灭的……

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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