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高等代数》课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看戏般的期待。
几乎每个学生都在论坛上或私下里看到了那个热帖,以及苏妩“红着眼眶抱着习题集”的照片。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角落——苏妩依旧坐在老位置,穿着精致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侧,微微低着头,面前摊开着那本米白色的笔记本和……那本醒目的《基础强化习题集》。
她看起来安静又脆弱,指尖无意识地卷着发梢,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审判”浑然未觉,又或是已经认命。
讲台上,顾衡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冰冷模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全场,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并没有立刻开始讲授新内容,而是如同精准的机械钟表,在上课铃响彻的最后一秒落下时,直接切入正题。
“在上次课的内容之前,我们先回顾一下最基础的概念。”他的声音平稳无波,视线如同冰凉的探针,精准地锁定那个低着头的身影,“苏妩同学。”
被点名的瞬间,苏妩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慌乱和无措,嘴唇微微张着,一双水润的眼睛茫然地看向讲台,仿佛没听清似的。
“请你来回答。”顾衡无视了她那副可怜相,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复数如何计算?用代数形式表示。”
问题简单到令人发指,是那本习题集前五题就覆盖的内容。
教室里响起几声极轻微的、压抑着的嗤笑。果然是这样基础的问题!顾教授这是明摆着要让她出丑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妩身上,等着看她支支吾吾或者干脆说“不知道”的窘态。
苏妩的脸上迅速漫上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显得十分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顾衡,反而求助似的左右看了看,仿佛希望有人能给她提示。
顾衡的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没有丝毫催促,却像无形的枷锁,让她无所遁形。
沉默了大约五秒,就在顾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开始蹙起,似乎即将失去耐心时,苏妩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小,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确定,磕磕绊绊地:
“是……是根号下……a的平方……加上……b的平方?” 她每说几个词就停顿一下,像在努力回忆和确认,尾音上扬,带着浓浓的疑问语气,仿佛自己都不确定对不对。说完,她还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怯生生地抬眼偷瞄顾衡的反应。
完全是一副侥幸蒙对答案的笨蛋美人模样。
教室里那几声嗤笑更明显了些。果然,就算提前知道了答案,说出来也这么费劲。
顾衡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让人看不出他是否满意这个答案。他接着问,问题依旧基础,但稍微推进了一点:“嗯。那么,复数 z = 3 - 4i 是多少?”
这道题需要计算,但同样属于基础中的基础。
苏妩脸上的慌乱更明显了。她“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指,似乎想在空中比划计算,手指却显得有点笨拙,嘴里小声地、含糊地念叨着:“3的平方是9……4的平方是16……加在一起是……是25……” 她的语速很慢,计算过程如同初学者般清晰可闻,甚至带着点不确定的迟疑。
然后她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下一步,眉头紧紧皱着,努力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小声地回答:“……5?”
答案正确。但整个过程显得无比艰难和侥幸。
底下已经有人忍不住低头偷笑了。这演技,这笨蛋程度,真是绝了。
顾衡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并没有立刻让苏妩坐下。他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所有伪装,看到她那颗因为“侥幸”答对两道题而微微放松、又因为他的持续注视而再次紧张起来的心。
就在苏妩以为这关终于要过去的时候,顾衡再次开口,抛出了第三个问题。这个问题,稍微绕了个弯,不再是直接套公式,需要一点点最简单的理解:
“如果一个复数的模为零,那么这个复数本身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那本习题集的中后部分有类似题型,但表述方式不同。
苏妩脸上那点刚刚因为“答对”而浮现的细微血色瞬间褪去,重新变得苍白。她瞪大了眼睛,像是完全没预料到问题会变难,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在别人看来)困惑和惊慌。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习题集,手指无措地在纸页上划过,仿佛想从上面找到答案,但显然失败了。
她看起来彻底懵了,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微的、晶莹的汗珠(装的)。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才是重头戏!前面靠死记硬背,这下原形毕露了吧!
顾衡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压在她身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苏妩的呼吸似乎都变得急促起来。她不再看习题集,而是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眉头紧锁,仿佛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而痛苦的思考。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骨节泛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绝对答不上来,等着顾衡说出“平时分清零”的判决时——
苏妩的眼中,突然极其短暂地闪过一抹极细微的、如同迷雾散开般的亮光。她像是终于从一团乱麻中,抓住了一根最细最不起眼的线头。
她张了张嘴,声音比之前更加干涩、犹豫,带着一种极度不确定的、试探般的语气,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是……零?因为……模是零……说明……距离原点是零?所以……它自己就是……零?”
她说完,立刻又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眼神里充满了“我是不是又说错了”的恐惧和不安,仿佛这个答案只是她胡乱猜测出来的。
完全正确!而且她甚至还磕磕绊绊地给出了一个最直观的几何解释!
教室里一片寂静。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表情僵在脸上。这……这也能蒙对?运气也太好了吧?!
顾衡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秒钟。那目光里审视的意味前所未有的浓烈。她刚才那一瞬间极其短暂的、近乎本能的思考光芒,以及最后那个虽然磕绊却切中要害的几何解释,与他预想中纯粹死记硬背的草包反应,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偏差。
这偏差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完全可以归咎于运气或者临时开了一点窍。
但顾衡的直觉,那属于顶尖数学家的、对逻辑和模式极度敏感的直觉,却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协调。
他没有立刻评价她的答案是否正确,也没有宣布扣分与否。只是用那冰冷无波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地说了两个字:
“坐下。”
苏妩如蒙大赦,几乎是软软地跌坐回椅子上,立刻深深地低下头,长发掩盖住她的脸庞,只露出一个依旧泛红的、显得无比委屈和后怕的耳朵尖,以及放在桌面上、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
表演得天衣无缝。
讲台上,顾衡收回目光,转身面向黑板,开始讲授新的内容,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冰冷平静的表象之下,某个关于苏妩,似乎需要增加一个极其微小的、代表“异常”或者“不确定性”的参数了。
而这个参数的加入,让整个模型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起来。
苏妩低垂的眼帘下,唇角极快极轻地弯了一下,如同水滴落入湖面,涟漪瞬间消失无踪。
第一步,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