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如同指间流沙,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数十载春秋。
温泉小城的院落依旧,只是那株当年的梅树愈发苍劲虬结,亭亭如盖。春日里依旧开花,香气清幽,秋日里枝叶婆娑,筛落一地细碎的光影。
廊下,一张铺着软垫的摇椅轻轻晃动着。椅上一位白发老妪正闭目养神,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她面容留下了岁月的刻痕,却依旧能辨出昔日的清丽轮廓,神态安详平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满足的笑意。正是苏妩。
另一张椅上,坐着顾衡。他亦已是银发如霜,面容清癯,眼角唇边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但背脊依旧挺直。那双琉璃般的眸子,虽不再似年轻时那般清澈锐利,却沉淀了更多的温和与睿智,如同历经岁月打磨的温润玉石,平静地注视着院中的一切。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时不时转向身旁摇椅上的老妻,见她毯子滑落些许,便自然地倾身,仔细地替她重新掖好。动作缓慢却依旧沉稳,带着数十年如一日的习惯性呵护。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时光仿佛都变得缓慢而粘稠。
“咳……咳咳……”苏妩轻轻咳嗽了几声,睁开了眼。
顾衡立刻放下书卷,端起旁边小几上一直温着的参茶,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唇边:“慢些喝。”
苏妩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舒缓了喉间的痒意,笑着摇摇头:“老了,不中用了,总是咳。”
顾衡放下茶盏,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掌心依旧温暖干燥:“胡说。只是春日风还有些凉。”他的声音也变得苍老低沉,却依旧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苏妩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目光望向院门口,带着一丝期待:“今日……昶儿该带着小孙儿回来了吧?”
顾昶,是他们的儿子,如今也已至中年,在外地为官,时常会带着妻儿回来看望二老。
“嗯,信上是这般说的。”顾衡颔首,目光也柔和了几分,“算着时辰,快到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马车轱辘声和孩童清脆的欢笑声。
苏妩眼睛一亮,挣扎着想坐直些。顾衡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帮她调整好姿势。
院门被推开,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领着一位温婉的妇人和一个约莫五六岁、虎头虎脑的男孩走了进来。男子容貌间依稀能看出顾衡年轻时的影子,气质儒雅沉稳。
“父亲,母亲!”顾昶快步上前,恭敬行礼。他的妻子也柔声问安。
“祖父!祖母!”那小男孩却像只小炮弹似的,直接扑到了摇椅旁,好奇地看着两位老人。
苏妩顿时笑逐颜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孙儿红扑扑的小脸:“哎哟,我的小乖乖,又长高了!”
顾衡看着孙儿,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从袖中摸出早就备好的一小包松子糖,递了过去。
小男孩欢呼一声,接过糖,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路上的见闻。
顾昶夫妇将带来的礼物放好,便自然地搬了凳子坐在二老身边,细细说着家常琐事。院子里顿时充满了三世同堂的温馨气氛。
夕阳西下时,顾昶夫妇才带着玩累了睡着的孩子告辞离去。
小院重归宁静。
顾衡扶着苏妩,两人慢慢踱到院中那棵老梅树下。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纠缠了一生的命运。
苏妩靠着顾衡的肩膀,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轻声道:“夫君,这一生,真好。”
顾衡揽着她不再纤细的腰肢,让她将大部分重量依靠在自己身上,如同过去几十年里无数次做的那样。
“嗯。”他低声应道,千言万语,皆在这一声之中。
他想起遥远的从前,佛殿初遇,皇城风雨,西南苗寨的婚礼,温泉小城的定居,孩儿的啼哭,孙儿的嬉笑……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最终都沉淀为此刻怀中这真实的重量与温暖。
佛法说空,说寂灭。可他这一生,因怀中所拥,从未虚度。
苏妩微微仰头,看着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虽苍老,却依旧是她心中最安定的依靠。她极轻地笑了笑,带着一丝倦意,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几不可闻:
“下辈子……还要找到我……”
顾衡手臂微微收紧,低头,将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印在她布满银发的鬓角。
“好。”
霞光渐隐,暮色四合。老梅树下,两道相依相偎的身影,仿佛化作了这温暖院落中最恒久不变的风景。
红尘白首,与子偕老。他们用一生的时光,诠释了最深的眷恋与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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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脱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