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雨水也冲不淡的血腥气,在李园前院弥漫开来,混杂着泥土和死亡的味道。
李寻欢搀扶着父亲,踉跄地冲回最近的书房。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父亲的重量压在他的肩上,沉甸甸的,温热的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比冰冷的雨水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
“点灯…快…”李慕白的声音虚弱,嘴唇苍白。
李寻欢慌乱地摸索着火折子,手指却不听使唤,几次才将书桌上的铜灯点亮。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李慕白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处狰狞的伤口。肋下的衣衫已被血浸透,仍在汩汩往外冒血。
“爹!撑住!我这就去找大夫!”李寻欢声音发颤,转身就要往外冲。
“没…用了…”李慕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竟出奇的大,仿佛回光返照。“这一剑…淬了毒…关外的…冰蚕毒…”
李寻欢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听说过这种毒,无药可解,中者浑身血液会慢慢凝结。
“听着…欢儿…”李慕白喘息着,眼神却异常清明,紧紧盯着儿子,“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窗外风雨呜咽,如同鬼哭。
“那些人…是为…‘它’而来…”李慕白的声音断断续续,“也为了…斩断…李家的根…”
“它是什么?爹!他们到底是谁?”李寻欢急切地追问,心如刀绞。
李慕白却缓缓摇头,眼神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痛苦,更有深深的无奈。
“是谁…不重要…恩怨…是上一代的事…本不该…由你承担…”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暗黑色的血块。
“你只需…记住…活下去…遵从…你自己的心…”
“你的路…要你自己…走…”
“你的刀…也要为你自己…而出…”
这些话,不像遗言,更像是一种解脱,一种放下了千斤重担后的嘱托。他没有告诉儿子仇人是谁,没有告诉他那引来杀身之祸的“它”究竟是什么,他只是让儿子…活下去。
李寻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雨水。他紧紧握住父亲冰冷的手,喉咙哽咽,说不出一个字。
李慕白的目光渐渐涣散,他望着屋顶,仿佛看到了极遥远的地方,嘴角竟慢慢浮现出一丝极其温柔、却又无比哀伤的笑意。
“小…闲…”
他用尽最后力气,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告诉她…我…”
后面的话语,终究未能说完。
他抓住李寻欢的手,骤然松开了。
头,缓缓歪向一边。
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了。那抹温柔而哀伤的笑,却凝固在了嘴角。
书房里,只剩下李寻欢粗重的喘息,和窗外无止无休的风雨声。
铜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已然静止,一个在剧烈地颤抖。
李寻欢缓缓跪倒在父亲身前。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的悲痛如同巨蟒,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绞碎。
探花及第的荣耀,文武双全的才名,此刻都成了最可笑的讽刺。他连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坚硬。
他轻轻合上父亲未曾瞑目的双眼。
然后,他看到了。
书房的门框上,深深地钉着一柄飞刀。
暗金色的刀身,在灯下流转着幽光。龙纹盘绕,狰狞而神秘。
刀身下,压着一小块素帛。
李寻欢起身,用力拔出飞刀。刀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气。
他展开素帛,上面只有墨迹淋漓的两个字,笔锋锐利如刀,仿佛能割伤人的眼睛:
“变强。”
没有落款。
但李寻欢知道是谁。
是那个青衫人。汪小闲。
他来了,他看到了,他留下了这两个字,然后再次消失。
李寻欢紧紧攥住了那柄暗金色的飞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刀刃割破了手掌,鲜血顺着龙纹滑落,他也浑然不觉。
他望着门外无尽的、冰冷的黑暗。
眼眸深处,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死去。
另一种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那不是仇恨。
是一种比仇恨更冰冷、更坚硬、也更强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