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震得厉害,我脚底一滑,差点栽进去。那块血玉珏碎片还在井底泛着幽光,可我已经顾不上捞了——耳垂上的铜钱缺角刚嵌进第七道凹槽,整口井就像被谁踹了一脚似的猛地一颤,寒气顺着石壁往上爬,眨眼工夫凝出一层白霜。
更邪的是,霜面上浮着影子,不是我的。
那玩意儿贴着井壁缓缓上升,像从地底渗出来的雾,偏偏还带着人形轮廓,嘴巴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归墟不开,万魂不宁。”
我后退两步,肩上的锈剑自己嗡鸣起来,屋里的六柄也跟着震,梁上灰尘簌簌往下掉。赵无锋站在我身后三步远,剑尖朝地,眼神却盯在我背上,像是防着我随时掏什么大杀器出来。
“你这当铺底下埋的到底是什么?”他问。
我没理他,脑子里只回荡着司徒明那句“快去后院”。账本写这仨字的时候笔迹是正的,可现在回想,墨色边缘微微发紫,那是他用星河纹右眼看过的东西才会有的反应。
我转身就往屋里冲。
门还没关严,就听见背后“轰”一声闷响,回头瞥见井口喷出一股灰雾,隐约有手爪形状探出来抓空气。我一脚踹翻算盘台,伸手抄起摊开的账本——封面“无咎斋”三个字突然变烫,翻开一看,原本空白的扉页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血符,纹路和井壁凹槽一模一样。
“好家伙,你这账本还能自动续费?”我嘀咕一句,顺手从笔筒里抽出朱砂笔。
赵无锋跟进来,刚要开口,我就冲他摆手:“别说话,我要算利息了。”
他愣住。
我也不管他信不信,左手按住账本封面“无咎斋”三字,胎记刚好压在“无”字上。然后提笔,在封底画了个倒置的镇煞符,边画边敲柜台——三轻,两重,一共七下,跟司徒明每天早晨催我起床的节奏一个样。
最后一笔落成,账本“啪”地自己翻页,哗啦一声,三百六十颗算珠全从算盘上蹦了出来,悬浮半空,滴溜溜转。
赵无锋瞳孔一缩,罗盘刚掏出来,就被一股无形劲风掀飞,撞墙落地时指针已经碎了。
“你这是……”
“伏魔。”我盯着头顶,“不过用的是市井手段——人间欠债要还,妖鬼索命也得讲规矩。”
话音未落,屋顶瓦片“咔嚓”裂开。
一人倒悬而下,红裙如血,发丝垂落几乎扫到地面。苏红袖挂在房梁上,笑吟吟看着我,袖口一抖,漫天花瓣再度腾起,每一片都缠着红线,直奔我心口而来。
我抬手一扬,账本凌空飞起,三百六十颗算珠瞬间排开,按北斗七星方位定住七点,其余珠子如星斗布阵,织成一张密网。
花瓣撞上来,珠子自动迎击,每一颗都精准砸中花瓣背面那个“咎”字中心。珠碎,花焚,火光四溅,像夏夜萤火炸满院子。
赵无锋想上前,却被一道珠链拦腰扫退,撞在墙上半天没动弹。
“我说了,今天结账期间谢绝打扰。”我冷笑。
苏红袖脸色微变,她显然没料到我会用算盘反制她的因果花雨。她双袖再挥,剩下几十片花瓣陡然提速,呈锥形直刺我咽喉。
我咬牙,左手胎记猛地震了一下,账本“哗”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竟浮现一行小字:“算尽天机者,自身亦为算中。”
我不懂什么意思,但身体先于脑子动了——右手拍向账本,喝出师父教过的老调子:“人间烟火即天机,一笔一划定生死!”
整本账册轰然燃烧,火焰却是青白色的,映得满屋如昼。算珠受召,不再分散,而是连成一线,化作一柄虚影长剑,剑尖直指苏红袖。
她终于变了表情。
那一剑没真砍下去,只是划破她袖角。可就在布料撕裂的瞬间,最后一片花瓣忽然拐弯,狠狠扎进她自己左肩!
“呃!”她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倒挂在梁上的姿势险些失衡。
我盯着她颈间玉坠。
那“咎”字刻痕是新的,正是前夜我在幻境中用剑鞘削出来的印记。此刻,它正和我手中燃烧的账本共鸣,发出细微嗡鸣。
她不是来杀我的。
她是想让我看见这个伤,认出这块玉,想起什么。
“你不是要拆屋。”我声音低下来,“你是想让我开门——不是开归墟之门,是打开我记得你的那扇门。”
她没答,只是低头看了眼肩头花瓣,血顺着茎秆往下滴,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
然后她笑了,像哭。
下一瞬,她松手坠落,却不摔地,整个人化作一阵风卷着残瓣,从屋顶破洞飞了出去,只留下一片白瓣悠悠飘下,落进井口,转眼被寒气吞没。
屋里安静了。
算珠一颗颗落地,叮叮当当,像打烊收摊。账本烧剩半页,飘回桌面,焦黑边缘写着两个歪字:“等等”。
我站着没动。
赵无锋扶着墙站起来,黑甲上有几处灼痕,像是被算珠擦过,皮肉微微发焦。他看看我,又看看井口,终于说出一句话:“你这哪是当铺?分明是座阵。”
“本来就是。”我甩了甩手,朱砂染得指节通红,“你以为我天天记账是为了赚钱?那是镇压地脉的每日功课。”
他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却被我抬手止住。
“别说了。”我抬头看向屋顶破洞。
风灌进来,冷得刺骨。
就在那一刹那,我听见极轻的一声铃响——不是苏红袖那种清脆的铜铃,而是钝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耳朵摇了一下。
紧接着,屋顶阴影里,一块瓦片无声滑落,砸在地上碎成三瓣。
我握紧剩下的半本账册,肩上的锈剑突然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