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步的瞬间,脚底青石炸成齑粉。不是厉鬼挡路,而是皇宫结界自己裂了——三道金线从地缝里窜出,绕着我和司徒明打转,像算盘珠子卡在因果轴上,噼啪作响。
“这锁阵认的是‘咎’字命格。”司徒明抬手一拨算盘,珠子没动,可他右眼那片琉璃镜却映出七行竖排小字,“你往前走一步,它就给你放一段童年。”
话音刚落,我眼前一花。
七岁那年冬,我在当铺后院扫雪,扫到一半,师父突然冲出来夺过扫帚,一巴掌把我拍进雪堆里:“别扫了!你扫的不是雪,是命!”那时我不懂,只觉得脸上凉,嘴里呛了一口冰碴。
幻影散去,我又往前踏。
八岁偷喝药酒,醉倒在柜台底下,梦见自己站在天河边,手里握着一把断剑。醒来时满嘴苦涩,师父蹲在旁边啃桃酥,见我睁眼,咧嘴一笑:“酒不能乱喝,剑也不能乱梦。”
再进一步,九岁练算盘,十指被戒尺抽得肿成馒头,我哭着说不想算了。师父把桃酥塞我嘴里:“算不清账的人,迟早被人算死。”
这些事都真,可现在一个个蹦出来,像是有人拿我的记忆当锣敲,一声比一声狠,想把我钉死在这条路上。
我低头看胸口,归墟剑碎片贴着心口发烫,胎记像是被人拿烙铁重新描了一遍。疼得对劲——这痛我熟,十六岁那天,师父就是用这一招把我踹下悬崖的。
“清醒点。”司徒明忽然抽出戒尺,在我肩头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你要是真信那些过往能拦住你,那才叫辜负了那半块桃酥。”
我咧嘴笑了下,抬脚再走。
三重金线应声而断,大殿门自动开启,门槛上刻着一行小字:“入此门者,弃凡心。”
我没理它,直接跨进去。门槛底下压着半片烧焦的账本角,和我昨夜烧的那批灰一模一样。
大殿空旷,龙椅高悬九阶之上。皇帝端坐其上,背光而坐,看不清脸。可我一进门,他就笑了。
笑声先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低沉稳重,像个正经君王。可几息之后,音调往上一滑,变得尖细癫狂,最后干脆叠上了另一个声音——夜无痕讲书时那种抑扬顿挫的腔调。
“来了?”他说,“我还以为你要等到破军鸣第三声才来。”
我没答话,只盯着他的眼睛。
起初还是正常瞳孔,黑得像墨汁。可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双眼缓缓收缩,变成两道血红竖线,像刀锋劈开夜幕。妖瞳睁开的刹那,整座大殿温度骤降,梁柱上的龙纹浮雕开始渗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汇成歪歪扭扭的“天道”二字。
“你不是陛下。”我说,“你是那个总爱在茶楼讲‘斩天河’段子的疯子。”
皇帝没否认,反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这副皮囊不错吧?龙气养人,三年前我就住进来,一点一点,把原来的魂吃了。现在朝会批奏折,我连笔迹都能模仿。”
他说着,右手往后一探,搭上龙椅靠背。
轰!
暗金色巨剑缓缓升起,剑身布满干涸血纹,像是吸饱了千万人的命才凝成实体。剑柄处缠着半截褪色红绳,和夜无痕常年挂在银发上的那串一模一样。
破军剑。
它没出鞘,可光是悬在那儿,我就感觉体内归墟碎片像被磁石吸引,猛地往左胸一缩,牵得五脏六腑都错位。膝盖一软,我单膝跪地,嘴里泛起铁锈味。
“万年前你师尊用它斩断天地灵气。”司徒明突然闪身挡在我前面,戒尺高举,直指剑身,“如今你想用它斩什么?斩人间烟火?”
他话音未落,手腕一抖,戒尺抽向破军剑气场。
“啪!”
脆响炸开,如同雷击铜钟。破军剑嗡鸣回应,剑气横扫,三根殿柱当场炸裂。而司徒明右眼那片琉璃镜,也随着这一击“咔”地碎裂,星河纹一闪即逝,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灭。
我趁机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脑,胎记热得几乎要烧穿皮肉。这痛感太熟悉——当年师父推我下崖前,也是这样让我清醒。
“你还记得规矩吗?”司徒明回头看了我一眼,声音低沉,“算盘三响,补刀收账。”
我点头,撑地站起。
左手本能摸向左耳垂,那里挂着缺角铜钱。可就在指尖触到的瞬间,铜钱剧烈震动,像是感应到了破军剑的气息,突然“叮”一声脱落,掉在地上。
我以为它会滚远,可它没动。
翻了个面,露出背面——一块嵌在铜钱里的小铜板,上面刻着一个字:
**守**。
我蹲身捡起,指尖抚过那个“守”字。胎记微光一闪,体内躁动的归墟碎片竟安静了一瞬。
“有意思。”皇帝冷笑,“你师父当年封剑时,留下三物:半块桃酥,是念;青铜钥匙,是引;而这枚‘守’字铜板……是责。”
他缓缓站起,龙袍无风自动:“他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取剑。他也知道,你一旦取剑,就得替他守住这人间不该有的东西。”
我盯着他,慢慢将铜板攥紧:“所以你是等我来解封?”
“不。”他摇头,妖瞳收缩,“我是等你来——献祭。”
话音落,破军剑猛然一震,剑尖调转,直指我眉心。一股巨力从剑身扩散,地面龟裂,无数冤魂手印从裂缝中浮现,像是曾经死在这把剑下的亡魂集体抬手,要将我拖入地底。
司徒明横身挡在我前,戒尺再次扬起,可这一次,他手臂微微发颤,右眼星河纹黯淡无光。
“你撑不住三次。”我低声说。
“我知道。”他没回头,“但这一次,不是护心咒,是提醒。”
他猛地将戒尺砸向自己右肩,鲜血溅出,却在空中凝成一道符线,直射破军剑身。
剑鸣戛然而止。
就这一瞬,我冲上前两步,归墟剑碎片高举,与破军剑形成对峙之势。两股力量碰撞,空气扭曲,大殿穹顶崩开一道裂口,月光斜照而下,正好落在龙椅背后的四个古字上——
**天道碎片**。
那字迹,和我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你不是皇帝。”我盯着那双妖瞳,声音冷了下来,“你也不是夜无痕。你是被七剑斩碎的残念,借了他的壳,又吃了真龙的魂,现在想借破军出世,重聚天道?”
皇帝笑了,笑得肩膀直抖:“聪明。可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我手中归墟碎片:“你体内的剑意,有一半是我的。当年被斩,我自愿分裂,一块化作天道枷锁,一块……寄生在七剑共主的血脉里。”
我心头一震。
他还未说完,破军剑突然自行拔高三尺,剑身血纹蠕动,竟如活物般蔓延向我的手腕。
我猛力后撤,可左手还攥着那枚“守”字铜板。
铜板发烫,胎记灼痛,归墟碎片嗡鸣不止。
司徒明踉跄一步,挡在我身前,戒尺只剩半截,右眼彻底失光。
皇帝坐在龙椅边缘,双足轻晃,像在荡秋千。
“来啊。”他说,“拔剑试试。看看是你先斩了我,还是破军先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