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柄锈剑还在嗡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七十二双血眼盯着我,不眨一下,连风都停了,生怕吵着这出戏。
我没动。
不是不敢,是不能。心口那块胎记已经烧成了烙铁,压得我脊梁弯成虾米。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一个名字,一句道歉,还是一刀两断?
可账本上没写这一笔。
我五指张开,按进地缝。血混着灰泥往指甲里钻,疼得我想骂人。但就在这当口,胎记猛地一抽,像是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七十二道银光从童尸胸口窜出,细如发丝,却烫得能熔金化铁,齐刷刷扎进我手心。
“哎哟!”我叫了一声,声音比杀猪还难听。
可下一瞬,整条胳膊炸了。不是痛,是涨,像有人拿根管子往你骨头里灌岩浆。锈剑“哐”地一声飞起来,悬在头顶,锈皮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一行小字:“归墟·执念不灭”。
我还没来得及念完,天塌了。
准确说,是破军剑自己炸了。
那把插在皇帝脊背上的黑铁长剑突然扭头,剑尖一转,直奔我面门而来。半道上,剑身浮起一张脸——不,几十张,几百张,密密麻麻全是人影,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瞪眼,有的咧嘴,全在无声嘶吼。那是三十万冤魂,被炼进剑里的亡灵,在哭,在骂,在要命。
它撞上了归墟碎片。
轰!
赤红光柱冲天而起,像根烧红的铁钎子捅穿云层。皇城的墙当场化成粉末,宫殿一栋接一栋塌下去,瓦片还没落地就烧成了灰。我被气浪掀得离地三尺,后背狠狠撞上半截断柱,肋骨咔吧响了一声。
“咳!”我吐了口血,差点把舌头咬断。
抬头一看,两股剑气在空中绞杀,红的白的,像两条疯龙撕对方肉。光柱越扩越大,照到哪儿,哪儿就崩解。青砖变沙,铜钉化水,连空气都在冒烟。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喊救命,头顶忽然一暗。
司徒明站在那儿。
不对,是他最后那缕魂。青衫飘着,右眼的琉璃镜只剩个框,里面星河乱转,像谁打翻了一坛子银河。
他没说话。
只是抬手,把那把从不离身的算盘往空中一抛。
“哗啦——”
珠子一颗颗炸开,化作星点,顺着眉心灌进我脑袋。那一瞬间,我好像听见他在笑:“掌柜的,这次别赖账。”
然后,没了。
连灰都没剩。
我愣在那儿,脑子里嗡嗡响,像是有十万个人同时敲算盘。可就在那乱糟糟的声音里,四个字清清楚楚砸下来:
**你斩的是天机。**
我还没反应过来,光柱猛地震了一下。
云层裂开,血色苍穹下,浮现出一幅画——不,是记忆。
万年前。
我站在九天之上,脚下是人间。七柄剑在我手中,剑锋齐指大地。百姓抬头看我,脸上没有恨,只有绝望。那一刻我不是救世主,是刽子手。
我挥剑了。
不是斩魔神,不是劈妖王,而是斩断天地灵气的根源。那一剑,封了修行路,断了长生梦,只为把“天道碎片”锁进人间。
原来我不是毁了世界。
我是救了它。
可代价是,每一代轮回,我都得重新走一遍这狗屁不通的局,被人骂畜生,被当成祭品,被七十二个孩子围在中间,等着我说句对不起。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师父,你这账记得可真缺德。”
话音未落,现实里的光柱轰然暴涨。
破军与归墟撞在一起,冲击波扫过,整座皇城塌了八成。我被掀得倒飞出去,半空里硬生生扭身,单手撑地滚了三圈,嘴里全是土。
抬头时,皇帝趴在地上,龙袍碎成条,背上全是黑血。他想爬,但破军剑反噬得太狠,每动一下,骨头就往外崩渣。
苏红袖缠在他腰上,只剩三条尾巴还能动,其余六条全焦了,像烧过的柴火棍。她嘴角淌血,眼神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我。
“你还愣着?”她哑着嗓子喊,“它要吞了!”
我懂她的意思。
光柱快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别说皇城,整个青州都得被吸进去。
我低头看手。
心口那块胎记已经完全变成剑形,边缘发着微光。七柄锈剑的虚影从我体内浮出来,绕着身子转圈,像七条饿极了的蛇。
它们在等一句话。
我深吸一口气,把锈剑往地上一插,双手合十,像庙里拜佛的老头子。
“行了,别闹了。”我说,“一起上吧。”
七道虚影一顿,随即齐齐冲向中央。
碰!
一声闷响,像是七把剑同时入鞘。新剑成型,无名,通体漆黑,剑身流淌着星河般的纹路,又夹着血火交织的裂痕。它落进我手里,不烫,也不重,就像本来就是我的。
我握紧剑柄,抬头看向那根擎天巨柱般的光柱。
“我不是来收账的。”我往前走了一步,“也不是来还债的。”
第二步,地面裂开。
“我是来续命的。”
第三步,剑举过肩。
光柱剧烈晃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云层深处,隐约浮出一轮血月轮廓,还没升起,就被剑意割出一道裂痕。
我跃起,挥剑。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也没有山崩地裂的动静。
就那么轻轻一划。
光柱从中分开,像被剪刀剪断的布。接着,整片苍穹抖了三抖,轰然塌陷。皇城废墟被气浪扫平,残垣断壁尽数化粉。皇帝惨叫一声,彻底昏死过去。苏红袖最后一丝妖力散尽,身体开始透明,像晨雾遇阳。
她抬起手,指尖点了点颈间玉坠。
“哥……”她笑了,“下次见面,记得请我喝酒。”
话没说完,人已化作光点,随风飘散。玉坠落地,裂成两半,露出里面一枚小小的、刻着“咎”字的剑尖。
我落地,单膝跪地,剑插进土里撑住身子。
头顶,时空乱流初现,一圈圈扭曲的空气缓缓旋转,像一只未睁开的眼睛。
识海深处,七剑合一,静静悬浮。
剑尖缓缓抬起,指向那轮即将升起的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