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第三声。
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近乎悠闲的、冰冷的节奏感，清晰地叩在玻璃窗上。
不是风。绝不是。
王强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冻住了，四肢百骸透出森然的寒意。他僵在椅子上，脖子像是生了锈，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向那扇拉着窗帘的窗户。
窗帘是那种廉价的、印着俗气小花的布料，很薄，能隐约透出外面沉沉的夜色。
此刻，在那片模糊的黑暗背景上，紧贴着玻璃的位置——
赫然映着一个……人形的轮廓！
不高，甚至有些矮小，轮廓扭曲不定，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又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雪花点拼凑出来的幻影，边缘在不断细微地晃动、闪烁。
没有清晰的五官，没有具体的特征。
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的黑影，一动不动地贴在外面，一下，又一下地，敲着玻璃。
“咚。”
第四声。精准地敲在王强几乎停跳的心脏上。
操！
王强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嘣一声断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太大带翻了椅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也顾不上，连滚爬爬地扑到墙边，手指哆嗦着摸到电灯开关，狠狠向下一按！
啪！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窗帘。
看不见了。
那个映在窗帘上的诡异轮廓，随着灯灭消失了。
窗外只剩下更浓重的、死寂的黑暗。
他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
一片死寂。
只有他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咚咚作响，敲得他耳膜生疼。
走了？
被吓跑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僵硬的雕塑，在黑暗里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腿脚发麻，冰冷的感觉从墙壁渗进他的脊椎。
窗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那个敲窗户的东西……好像真的不见了。
王强一点点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幻觉。
“他们”……真的来了。
就用这种悄无声息、又他妈吓死人的方式！
他就在家里，锁着门，关着灯，背靠着墙，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旷野里，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眼睛。
这一夜，王强几乎没合眼。
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楼下野猫的叫春、水管里水流的呜咽、甚至隔壁邻居的鼾声——都能让他像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冷汗涔涔地瞪着黑暗，直到确认那声音无害，才敢稍微喘口气。
那把弹弓，连同铁盒，被他用好几件旧衣服裹成了一个大包袱，塞进了床底最深的角落，像是埋一颗随时会炸的地雷。
第二天去上学，王强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脸色灰败，走路的脚步都是飘的。
一路上，他看谁都像“他们”。
扫大街的大爷多看他一眼，他汗毛倒竖；公交车上挤在他旁边的中年男人咳嗽一声，他差点跳窗逃跑。
快到校门口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周胖子。
周胖子眼睛也是红红肿肿的，正扯着嗓门，唾沫横飞地跟几个同学比划：“……真他妈邪门！就一下子！就跟放了十年一样！碎成渣了！我爸昨晚抽了我一顿，说我省吃俭用就买来个这破烂……”
他看到王强，立刻像是找到了苦主，扑过来一把抓住王强胳膊：“强哥！你跟我说实话！昨天是不是你……”
王强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甩开他，声音嘶哑干裂：“不是我！说了不是我！滚开！”
他眼神里的惊恐和暴躁太过明显，把周胖子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没敢再追。
王强低着头，几乎是逃一样冲进了校门。
一整天，他都浑浑噩噩。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过来，模糊不清。他不敢看窗外，不敢看走廊，总觉得那个模糊扭曲的黑影就贴在玻璃外面，用没有五官的脸“看”着他。
放学铃响，他第一个冲出教室，只想赶紧回家，躲进被子蒙住头。
刚冲出教学楼，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张浩。
张浩一脸神秘兮兮，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强哥！听说没？隔壁职高那个雷子，就昨天堵林薇那个黄毛，出事了！”
王强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一滞。
“出……什么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飘。
“邪乎得很！”张浩脸上带着点后怕和兴奋，“听说昨天傍晚，就在护城河那边那片废厂房附近，不知道咋搞的，掉一堆不知道哪个缺德鬼乱倒的建筑垃圾里了，摔得不轻，关键是……”
他凑得更近，气息喷在王强耳朵上：“听说被发现的时候，他一条胳膊……干得跟柴火棍一样！皱巴巴的，皮包骨头，一点水分都没有！医生说像是……像是突然被抽干了似的！至少老了二三十岁！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查不出原因！”
干得……跟柴火棍一样？
突然……老了二三十岁？
王强站在原地，像是三九天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连骨头缝里都透出寒气来。
时间……
弹弓偷走的……时间……
支付的……代价……
他猛地想起昨天，他用那半块威化饼，转换成喷射的巧克力酱，糊了那个青皮头一脸……
所以……那次的代价……支付在了……堵林薇的雷子身上？！
因为他当时想对付的，是那个青皮头？还是因为……雷子是事件的相关者？
混乱的线索和可怕的猜测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让他一阵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强哥？强哥？你咋了？脸这么白？”张浩奇怪地推了他一下。
王强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张浩，踉踉跄跄地就往校门外跑，像是后面有厉鬼在追。
他得去找林薇！
必须问清楚！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人群中疯狂寻找那个高马尾的身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终于，在街角拐弯的地方，他看到了林薇。
她正独自一人走着，背影纤细。
王强喘着粗气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自己都没察觉。
林薇吃痛，蹙着眉回过头，看到是王强，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
“松开。”她声音冷淡。
“雷子！职高那个雷子！是不是……是不是因为……”王强眼睛赤红，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嘶哑变调，语无伦次，“那巧克力……代价……支付给他了？！是不是？！”
林薇看着他激动到近乎狰狞的脸，沉默了几秒钟。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投来的好奇视线，轻轻挣了一下手腕。
王强却抓得更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肤里。
林薇停止了挣扎。
她抬起眼，直视着王强充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冰冷而透彻，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恐惧和混乱。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
但王强看到了。
一瞬间，所有的猜测都被证实。所有的侥幸都彻底粉碎。
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真的是他……
是他害了雷子……
用那种诡异而可怕的方式……
林薇揉了揉被他攥出红印的手腕，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斤重量：
“规则的漏洞，钻一次……”
“……‘他们’就近一寸。”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汇入放学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王强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
规则的……漏洞？
钻一次……“他们”就近一寸？
昨晚那个敲窗户的鬼东西……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
这双手，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远处，放学的人群喧闹着，车流穿梭着，夕阳把街道染成一片虚假的暖金色。
王强却只觉得冷。
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