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凝香苑的伙计已将最后一批香皂清点入库，柜台上的账本也核对完毕。林薇仔细检查了一遍货架——桃花香的香皂码得整整齐齐，桂花味的面脂还剩最后两盒，刚推出的玫瑰手膏则成了今日的畅销品，连带着铺子里的胭脂都多卖了几盒。她满意地点点头，又特意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目光落在斜对门那家正搭着脚手架的铺子上。
自打三日前这家铺子突然关门装修，林薇就多了个心眼。昨日她让伙计借着买东西的由头去隔壁打探，得知新店主是个外地来的商人，说是要开一家“脂粉铺”，可装修动静却格外大，连后院都雇了人翻修，不像是单纯卖脂粉的样子。“看来得多留意些。”林薇低声自语，将这事记在心里，随即转身对伙计吩咐：“今日提前关铺，你把账本收好，明日按时来开门就行。”
伙计应了声，林薇便提着早已备好的东西出了门。她先去街角的点心铺买了铁蛋最爱吃的芙蓉糕和芝麻酥，又绕到肉铺，挑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今日是书院休沐的日子，铁蛋自上月去县城书院求学，平日里都宿在书院，唯有每月这两日能回家团聚，她得好好给孩子补补。
从县城回陈家村的路不算近，林薇提着东西走得却轻快，心中满是惦念。刚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就见一个穿着青色短褂、扎着小髻的小小身影站在自家院门外，正踮着脚往村口方向望。那孩子身形不算高大，却站得笔直，不是铁蛋又是谁？
“蛋儿！”林薇笑着喊了一声。
铁蛋猛地回头，看到母亲的身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先前还努力维持的稳重模样瞬间破功，迈着小碎步就跑了过来，跑到近前却又放慢脚步，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娘。”
林薇蹲下身，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鼻尖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仔细端详着：“才一个月没见，好像瘦了些，是不是书院的饭不合胃口？功课累不累？先生严不严？”
一连串的问题让铁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还是条理清晰地回答：“娘，书院的饭挺好的，早晚有粥，中午还有菜，就是没有您做的香。先生也不严，讲书很细致，同窗们也都和气，没人欺负我。”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到林薇面前，“娘，这是先生给我批的功课，说我字写得比以前工整了。”
林薇接过纸，上面是铁蛋写的《三字经》，笔画虽还有些稚嫩，却一笔一划都很认真，末尾还有先生用红笔写的“尚可精进”四个字。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心中满是欣慰——当初把铁蛋送去县城书院，就是怕他在镇上的私塾里受那些富家子弟的欺负，如今看来，离开那攀比欺生的环境，铁蛋不仅适应得好，连性子都沉稳了不少。
“走，回家！娘给你做红烧肉！”林薇拉起铁蛋的手，快步往家走。
刚推开院门，就听到丫丫的欢呼声：“哥哥！哥哥回来了！”穿着粉色小袄的丫丫从屋里跑出来，一下子扑到铁蛋身上，铁蛋连忙伸手扶住妹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陈大柱也从屋里迎了出来，看到铁蛋，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回来就好，快进屋，外面风大。”
林薇提着东西进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先把五花肉切成方块，用温水焯去血沫，再架起铁锅，放入冰糖炒出糖色，接着把肉块倒进去翻炒，待每块肉都裹上红亮的糖色，再加入葱段、姜片、八角，倒上黄酒和酱油，最后加足量的热水，盖上锅盖慢慢炖着。厨房里很快弥漫开浓郁的肉香，丫丫趴在厨房门口，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惹得林薇忍不住笑：“馋猫，再等等，炖软了才好吃。”
除了红烧肉，林薇还炒了一盘青菜，做了一个鸡蛋羹，又蒸了一锅白米饭。等饭菜端上桌时，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其乐融融。陈大柱给铁蛋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看着儿子吃得满嘴流油，笑得合不拢嘴；丫丫则坐在铁蛋旁边，时不时把自己碗里的鸡蛋羹往哥哥碗里拨；林薇一边给丈夫和女儿夹菜，一边听铁蛋讲书院里的趣事——说先生如何用讲故事的方式教他们背书，说同窗如何帮他整理书桌，说他在书院的小花园里发现了一种会变色的花。
“先生还说，等明年春天，要带我们去城外的山上踏青，认草药呢！”铁蛋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那好啊，到时候娘给你准备个小药箱，你跟着先生好好学。”林薇笑着说，心中越发觉得，送铁蛋去书院是最正确的决定。
饭后，丫丫缠着铁蛋教她认字，陈大柱则帮着林薇收拾碗筷。等碗筷收拾干净，林薇让铁蛋带着丫丫去院子里玩，自己则和陈大柱坐在堂屋里，神色渐渐认真起来。
“大柱，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林薇开口道，“如今凝香苑的生意算是立住了，县城里不少铺子都想跟我们进货，可咱们现在就靠后院那几间屋子小打小闹，产量根本跟不上。我想着，不如就在村里，起一座小小的工坊。”
陈大柱一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茶杯：“工坊？这主意好！后院确实转不开了，每次做香皂都得把东西挪来挪去，要是有个专门的地方，肯定方便多了！这事俺来张罗！找里正批块地，再请村里的木匠帮忙，用不了多久就能盖起来！”
看着丈夫兴奋的样子，林薇笑着点头：“嗯，工坊的位置我都想好了，就选村东头那块空地，离咱们家不远，又不会吵到邻居。地方不用太大，分三间屋就行——一间用来泡原料、熬皂液，一间用来塑形、晾干，还有一间当库房，放原料和成品。最重要的是要干净，墙面得刷白，地面要铺青砖，免得弄脏了香皂。”
陈大柱一一记在心里，重重点头：“俺都记下了，明日一早就去找里正说这事！”
“还有人手的事。”林薇继续说道，“工坊起来后，光靠咱们俩肯定忙不过来。原料收购的事，我想着交给赵奶奶的儿子狗蛋。上次赵奶奶生病，狗蛋又要照顾母亲，又要下地干活，却从没跟咱们提过困难，是个老实可靠的孩子。让他负责去镇上收皂角、采草药，顺便验货，咱们给他开月钱，比他下地干活强。”
“狗蛋这孩子确实不错，踏实。”陈大柱赞同道。
“至于你，”林薇看向丈夫，“往后你就主要负责工坊的监工，管理日常生产，把控质量。比如熬皂液的火候、面脂的配比，都得盯着，不能出岔子。还有工人的活计，谁负责泡原料，谁负责塑形，都得分派清楚，免得乱套。”
陈大柱感受到肩头的责任，却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腰板：“你放心，俺一定看好工坊，绝不让你失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请工人。”林薇的神色严肃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文书，放在桌上，“还是在村里请工人，优先找那些手脚麻利、人品信得过的妇人。但这次，不能像之前那样只凭口头约定，每个来做工的人，都必须签下这份工契。”
陈大柱拿起文书，仔细看了起来。工契上写明了每月工钱是二百文，每日做工时间从辰时到未时，管一顿午饭。最让他惊讶的是后面的条款：工人必须严守制作工序的秘密，不得窥探核心配方，不得将工坊内的事情泄露给外人。如有违背，一经发现，需赔偿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陈大柱倒吸一口凉气，手都有些抖了，“这……这也太多了吧？村里谁家拿得出一百两？会不会太狠了？乡亲们要是不愿意签，可咋办？”
“不狠不足以震慑人心。”林薇语气坚决，指尖轻轻敲了敲工契，“你忘了陈癞子的事了？上次咱们让他帮忙晒皂角，他转头就想偷配方卖给镇上的铺子，若不是咱们发现得早，损失就大了。现在咱们不是小打小闹了，这配方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必须用白纸黑字、重重的罚金保护起来。愿意签的，咱们欢迎，好好干活，工钱一分不少；觉得苛刻不愿签的，咱们也绝不强求，免得日后生事。”
陈大柱沉默了片刻，想起陈癞子当初的嘴脸，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该立些规矩。人心隔肚皮，小心点总没错。”
此时，铁蛋带着丫丫从院子里走进来，正好听到父母的对话。他虽然年纪小，却也明白母亲是在为家里的生计打算，看着桌上的工契，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轻声道：“娘，我知道您是怕别人偷咱们的方子，就像先生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签了这个，大家就不会乱来了。”
林薇没想到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又惊又喜，摸了摸他的头：“蛋儿说得对，就是这个道理。”
计划就此定下。翌日一早，陈大柱就揣着准备好的礼物去找里正。里正一听林家要在村东头建工坊，还打算雇村里的妇人做工，当即就答应了——林家如今是村里的富裕人家，建工坊不仅能给村里带来活计，还能让陈家村更有面子。两人很快就敲定了地皮的事，里正还答应帮忙联系村里的木匠和泥瓦匠。
另一边，林薇则提着两盒香皂，去了赵奶奶家。赵奶奶的病刚好没多久，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林薇来了，连忙起身招呼：“林薇来了，快坐。”
“赵奶奶，我是来跟您说件事的。”林薇坐下后，开门见山，“我打算在村里建工坊，专门做香皂和脂粉，想请狗蛋帮我负责原料收购的事，每月给他二百文工钱，您看行吗？”
赵奶奶一听，又惊又喜，拉着林薇的手连连道谢：“哎呀，林薇，你真是个好人！狗蛋这孩子老实，就是没个挣钱的门路，你肯给他这个机会，俺老婆子都不知道咋谢你才好！”
“赵奶奶您别客气，狗蛋踏实，我信得过他。”林薇笑着说，又详细跟赵奶奶说了收购原料的标准——皂角要选饱满的，不能有虫蛀；草药要新鲜的，不能掺假；每次收购都要记账，月底对账。赵奶奶一一记下，保证让狗蛋好好干活。
林家要建工坊、雇人做工的消息，很快就在陈家村传开了。村民们都聚集在老槐树下议论，有人羡慕，有人心动，也有人犹豫。
“林家这是要发大财啊！又是县城开铺子，又是村里建工坊，要是能去做工，每月二百文，还管午饭，比种地强多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王婶子已经去打听了，打算去报名呢！”
“不过那工契也太吓人了，一百两的罚金，要是不小心说了啥，这辈子都赔不起啊！”
“人家也是没办法，配方金贵，要是被人偷了，林家的生意就完了，换做是我，也得立这规矩。”
大多数家境寻常、人品敦厚的妇人都心动不已，纷纷回家跟丈夫商量，打算去林家报名。但也有一些人，心里却打着别的主意。
老槐树下，几个平日里就爱搬弄是非、又嫌林薇规矩多的人聚在一起，酸溜溜地议论着。
“哼，不就是个做皂的方子吗？还真当是金疙瘩了，要一百两罚金，她咋不去抢呢？这分明是防贼呢，还是拴人呢？”说话的是村里的李二嫂，她之前想让林薇教她做香皂，被林薇婉拒了，心里一直记恨着。
“就是，忒不信任乡里乡亲了！”旁边的张婆子附和道，“她林家以前也是穷日子过来的，如今发达了，就忘了本，还立这么苛刻的规矩，生怕别人沾一点光！”
“你们说，她那方子真就那么值钱？”人群中，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眼神闪烁的男人突然开口，他是村里的刘老三，平日里游手好闲，总想着不劳而获。
“谁知道呢？反正人家当宝贝似的捂着。”李二嫂嗤笑一声，“不过我听说，县城里有铺子愿意出五十两买她的方子，她都没卖。”
刘老三眯起眼睛，望着林家新院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心里盘算起来——五十两银子，要是能把方子偷出来，这辈子都不用愁了。他嘴上没再说话，心里却已经打起了歪主意。
林薇并不知道老槐树下的议论，此时的她正在家里整理工契，准备明日开始接收报名。她以为用一纸契约就能设立屏障，保护好自家的配方和生意，却没想到，这契约不仅划下了一道界限，还点燃了某些人心中更深的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