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定陈癞子这个目标时,林薇正蹲在作坊后院分拣皂角。指尖捻过饱满的皂角荚,鼻腔里却仍萦绕着半月前那股刺鼻的哈喇味——整批皂胚因掺了劣质桐油尽数报废,她连夜熬了三宿才赶制出新货,挽回玉颜斋的订单。而陈癞子那双总在原料堆旁打转的贼眼,还有撞见她时慌忙躲闪的神情,像根细刺扎在心头,让她不得不防。
她深知对付陈癞子这种泼皮,寻常说教无用。若只是当场抓他偷摸,他定会撒泼耍赖,甚至反咬林家苛待乡邻。必须布一张天罗地网,让他不仅无从抵赖,还要在全村人面前丢尽脸面,再无立足之地。
当晚,林薇提着两斤刚出炉的桂花糕,踩着暮色去了村东头赵奶奶家。昏黄的油灯下,赵奶奶戴着老花镜纳鞋底,银线在指间翻飞。见她进门,老人立刻放下针线,拉着她的手往炕沿上坐:“薇丫头,这阵子瘦了不少,是不是作坊的事累着了?”
“劳赵奶奶挂心。”林薇把桂花糕放在描花炕桌上,顺势凑近低声道,“有件事想托您帮忙,还得请您演场戏。”她从布兜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沉香木碎,“明儿您去村口老槐树下纳凉,就说我家托广州府的商队捎来些稀罕香药,要做专供达官贵人的香皂,暂时锁在仓房最里头的木柜里,后天才开箱用。”
赵奶奶捏着针的手一顿,眉头拧成疙瘩:“那陈癞子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早年偷张屠户的肉被抓,还敢躺地上装死讹钱。你这么做,可得当心他狗急跳墙。”
“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林薇帮老人理了理鬓边的白发,笑着补充,“等这事了了,我给您做块加了珍珠粉的香皂,保准您的手越用越嫩。”
赵奶奶被逗得笑出满脸皱纹,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鬼主意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行,奶奶帮你,那混小子早就该治治了!”
次日天刚亮,赵奶奶便搬着小马扎去了老槐树下。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围坐在一起,手里择着菜,嘴里聊着家常。她借着揉面的由头,慢悠悠提起林家的“稀罕货”:“昨儿我去给薇丫头送酱菜,正好见她爹跟着个穿绸缎的先生进了仓房。那先生手里提的描金漆盒,说是海南来的香药,一小块就值半两银子呢!”
“真的假的?”隔壁李婶立刻凑过来,眼里满是好奇,“林家的香皂本来就比别家的香,要是加了这好东西,不得被城里的夫人小姐抢疯了?”
“可不是嘛。”赵奶奶往手心倒了点面粉,故意压低声音,“我听薇丫头说,怕受潮,还用棉絮裹了好几层,就放在仓房角落的木柜里。”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没到晌午就传遍了小半个村子。陈癞子正躺在自家破院的草垛上晒太阳,听隔壁王二蛋添油加醋地说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搓着手在院里转了三圈,想起前阵子偷掺桐油被林薇撞破时,那姑娘冷得像冰的眼神,心里又有点发怵。可一想到“半两银子一小块”的香药,再想到林家这阵子靠香皂赚得盆满钵满,他咽了咽口水——要么偷出来换钱喝酒,要么干脆毁掉,看林家还怎么得意!
当天下午,林薇和陈大柱推着小车照常去镇上送货。刚出村口,两人便绕到屋后的柴草垛里——这柴草垛紧挨着仓房后墙,里面藏着个能容一人蹲坐的小洞,正好能看清院门口的动静。陈大柱握着腰间的柴刀,紧张得手心冒汗:“薇丫头,你说他真会来吗?”
“会的。”林薇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压下心头的焦躁,“他贪了一辈子小便宜,这次的诱饵足够大。”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仓房门口,赵奶奶正踮着脚往绳子上挂床单,时不时瞟一眼仓房的方向——那是她们约定的信号,只要陈癞子进院,赵奶奶就把床单反过来挂。
日头渐渐西斜,晒得人浑身发懒。陈大柱打了个哈欠,刚想说句什么,就见赵奶奶手里的床单猛地掉转了方向。林薇立刻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噤声。
果然,没过片刻,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村道尽头溜了过来。陈癞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小腿。他先是往林家院门左右张望了半天,见四下无人,又猫着腰绕到院墙边,扒着墙头看了看,才从堆放杂物的角落摸索到那处被他踩好点的缝隙——那是去年暴雨冲垮的墙根,后来用碎石填补过,留下个仅容一人侧身钻过的小洞。
林薇的心跳瞬间加快,指尖紧紧攥着身边的树枝,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只见陈癞子熟练地把身子挤进去,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怀里鼓鼓囊囊地钻了出来,衣襟被撑得老高,脸上带着得手的窃喜,脚步轻快地就要往村外溜。
“抓贼啊!”林薇猛地从柴草垛里跳出来,清亮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村落。
早已埋伏在附近的陈大柱和三个本家叔伯立刻冲了出来。陈大柱跑得最快,一把揪住陈癞子的后领,狠狠往后一拽。陈癞子没防备,踉跄着摔在地上,怀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出来——几个油纸包滚落在地,其中两包正是林薇故意放置的沉香木碎,只是她早已在里面掺了少量苏木和黄连:苏木遇汗会变红,黄连则带着股挥之不去的苦味,只要陈癞子碰过,就别想抵赖。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包透明液体,用粗陶瓶装着,正是还没来得及撒入原料的劣质桐油!
“你们干什么!俺就是路过!”陈癞子惊慌失措地挣扎着,手还不忘往怀里捂,“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了!”
林薇快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路过?路过会从我家仓房的墙缝里钻出来?你怀里揣的是什么,敢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吗?”
陈大柱上前一步,一把扯开他的衣襟。染成淡红色的沉香木碎撒了一地,那股黄莲的苦味也弥漫开来。林薇捡起那瓶桐油,举到他面前:“上次我家香皂里的怪味,就是这东西弄的吧?你自己闻闻,这股子哈喇味,除了你,还有谁会干这种缺德事!”
陈癞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张了张嘴,还想狡辩,可看着地上散落的“赃物”,再看看围过来的村民,那些平时跟他一起赌钱喝酒的狐朋狗友,此刻都躲得远远的,眼神里满是鄙夷。他最终瘫软在地,哭嚎着捶打地面:“俺错了!俺不该贪心!是俺猪油蒙了心,见不得林家日子过好了……”
林薇毫不心软。她让陈大柱看住陈癞子,自己则去请了里正和村中辈分最高的陈老爷子。里正周秀才是个五十多岁的读书人,平时最看重规矩;陈老爷子更是村里的老长辈,说话极有分量。
两人一到,林薇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让赵奶奶和几个目睹陈癞子钻墙的村民作证。周里正拿起那包掺了苏木的香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看了看那瓶桐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陈癞子,你可知罪?”
陈癞子趴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细若蚊蚋:“俺知罪……”
“你何止是知罪!”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村里的刘婶,她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草药,“俺家汉子天天天不亮就上山采皂角,就指望卖给林家换点钱给娃治病!你倒好,偷偷掺坏东西,要是林家的香皂卖不出去,俺们这些靠采原料过活的人家,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一片附和。村里大半人家都靠着给林家供应草药、皂角、油脂过活,陈癞子的举动,无疑是断了大家的财路。人群里的骂声越来越响,有人甚至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就要往陈癞子身上扔。
“大家稍安勿躁。”陈老爷子抬手压了压,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证据确凿,断不能轻饶。周里正,你看该如何处置?”
周里正沉吟片刻,朗声道:“陈癞子偷窃他人财物,又蓄意破坏林家生意,损害乡邻利益,按律当扭送县衙治罪。此外,念其屡教不改,败坏村风,即日起驱逐出陈家村,永不得返回!”
这个处置赢得了所有人的赞同。陈癞子一听要被送官,还要被赶出村子,顿时哭得撕心裂肺,抱着陈老爷子的腿不肯撒手:“爷!俺错了!俺再也不敢了!求您给俺一次机会啊!”
陈老爷子轻轻推开他的手,眼神里满是失望:“机会不是没给过你。前几年你偷张屠户的肉,大家念在你孤身一人,只让你赔了钱;后来你赌输了钱赖账,也是村里帮你还上的。可你呢?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
最终,陈大柱和几个叔伯捆着陈癞子,跟着周里正往县城去了。围观的村民渐渐散去,赵奶奶走到林薇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做得好。这下子,再也没人敢给你添麻烦了。”
林薇望着陈癞子远去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竟让她生出几分疲惫——这半个月的提心吊胆,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清除了内部的蠹虫,林家的作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陈大柱特意请人把仓房的墙缝重新砌好,还加了把大铜锁;收购原料时,也多了道检查的工序:凡是送来的油脂,都要先闻气味、看颜色,甚至点燃一小块看火焰是否纯净,确保没有掺假。村民们见林家做事如此严谨,反而更愿意把好东西送到这里来,原料的质量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解决了后顾之忧,林薇终于能把全部精力投向县城的市场。之前她把香皂放在玉颜斋寄卖,不过是想试试水,没想到反响出奇地好——那些带着茉莉、玫瑰、桂花香气的香皂,不仅去污力强,洗完手还留着淡淡的香味,很快就成了县城里夫人小姐们追捧的稀罕物。玉颜斋的女掌柜王夫人特意派人送来书信,说第一批五十块香皂三天就卖完了,让她尽快再送一百块过去,还提出想谈谈长期合作的事,愿意把分成从三成提到两成五。
收到书信的当晚,林薇在灯下铺开信纸,却迟迟没有下笔。寄卖固然省心,可利润要分出去不说,更重要的是,顾客记住的是“玉颜斋的香皂”,而不是“林家的香皂”。品牌这种东西,就像栽树,必须自己亲手浇灌,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第二天一早,林薇揣着卖配方赚来的五十两银子,跟着陈大柱去了县城。两人转了大半天,最后在西大街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这铺子不大,只有一间门面,带个能堆放货物的小后院,租金一年十二两银子,不算贵。最难得的是,这里离热闹的城隍庙不远,人流量尚可,又不像主街那么喧嚣,正合她的心意。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薇几乎天天泡在铺子里。她请木匠打了个雕花柜台,又让人把墙面刷成淡淡的米黄色,窗户上糊着细棉纸,阳光透过纸照进来,暖洋洋的。铺子的名字,她也琢磨了好久——“林氏香皂铺”太直白,“香胰子店”又太俗气,最后定了“凝香苑”三个字,取“凝住香气,也凝住顾客的心”之意。
开业那天,林薇没有放鞭炮,也没有请人吆喝,只是在门口挂了块黑底金字的牌匾,柜台里摆了五十块包装精美的香皂。每块香皂都用印有缠枝莲纹样的油纸包裹,外面系着一根红绳,看起来精致又喜庆。
没想到,开业不到一个时辰,五十块香皂就卖完了。来买的大多是之前在玉颜斋买过的老顾客,还有些是听说“西大街开了家卖香胰子的铺子”,特意来凑个热闹的。有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姐没买到,还拉着伙计不肯走:“怎么就卖完了?我特意让车夫绕路过来的,你再找找,说不定还有存货呢?”
伙计无奈地摇摇头:“实在对不住您,我们姑娘说了,每天就只卖五十块,您要是想要,明天赶早来吧。”
这话传到林薇耳朵里,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其实她库房里还有不少香皂,之所以每天限量发售,就是想用这种“饥饿营销”的法子,吊足顾客的胃口。果然,没过几天,“凝香苑的香皂难买”的消息就传开了,不少人为了买到一块,天不亮就来门口排队,甚至有茶馆的伙计专门来帮主子跑腿。“凝香苑”的名号,也渐渐在县城里打响了。
生意稳定后,林薇并没有停下脚步。她看着柜台里孤零零的香皂,心里又有了新的想法——既然大家喜欢香皂的香味,那能不能做些别的护肤品呢?她想起小时候外婆用蜂蜜和猪油调过护手膏,冬天抹在手上,干裂的皮肤很快就变得滋润了。
当天晚上,林薇就在铺子里的小厨房里忙活起来。她把猪油放在锅里慢慢熬化,撇去上层的油渣,然后加入适量的蜂蜜和晒干的玫瑰花碎,小火熬了半个时辰。等熬好的膏体冷却凝固,她装在一个小巧的白瓷盒里,第二天带到铺子里试卖,定价比香皂略低,只卖二十文钱一盒。
没想到,这简易的护手膏竟大受欢迎。有个常年做针线活的李妈妈,手上布满了裂口,买了一盒回去用了三天,再来时特意把手伸给林薇看:“姑娘你看,我这手好多了!以前摸针都疼,现在一点也不裂了,还香香的!”她当场又买了两盒,说要送给隔壁的王太太。
这让林薇信心大增。她开始尝试用不同的原料调配——加了珍珠粉的面脂,涂在脸上白白嫩嫩;加了薄荷的护手膏,夏天用着清清爽爽;还有用桂花和杏仁粉做的磨砂膏,能去除脸上的死皮。这些小巧精致的瓷盒渐渐摆满了凝香苑的货架,虽然种类不多,却因其天然新奇,吸引了不少顾客尝鲜。有次县太爷的夫人派人来买了一套,还特意让丫鬟传话说“用着舒服”,这一下,凝香苑的生意更火了。
就在凝香苑的生意日渐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