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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上午,时光仿佛被秋阳浸泡得格外绵长。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像一颗投入沉寂湖面的石子,在教学楼里激起一圈圈短暂的、喧闹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平静。

高一(15)班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课间特有的、松弛与躁动并存的气息。阳光透过擦拭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在课桌和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光块,光柱中无数微尘如同金色的精灵,不知疲倦地上下翻飞。

夏语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对外界的嘈杂充耳不闻。他微微弓着背,额前柔软的黑发垂落,偶尔随着他书写的动作轻轻晃动。笔尖在摊开的数学习题册上稳健地移动,发出极细密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专注而宁静。秋日温煦的阳光恰好落在他握着笔的右手上,将那修长的手指勾勒得近乎透明。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夏语——!有人找——!”

一个略显粗犷的男声从教室后门的方向传来,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突兀地砸破了这片宁静。

夏语蹙了蹙好看的眉头,从繁复的数学符号中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循声望向教室后门。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别班学生追逐跑过的模糊身影。

他侧过头,问向旁边正埋头与一包薯片“奋战”的吴辉强:“辉强,刚刚是有人喊我?”

吴辉强鼓着腮帮子,用力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答道:“嗯,听着像是。估计又是文学社或者学生会哪路神仙吧?你这大忙人,课间都不得安生。”语气里带着熟稔的调侃。

夏语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不可闻,却仿佛带着千斤重量。他放下笔,认命地站起身,桌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绕过几个正在嬉笑打闹的同学,朝着教室后门走去。

走廊里,因为课间而显得比教室空旷许多。穿堂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毫无阻碍地掠过,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也让他因专注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视了一圈,并未看到预想中文学社或学生会的熟悉面孔。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走廊栏杆旁,一个背对着教室门口的身影上。

那人披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看似随意地倚靠着冰冷的铁质栏杆,但那宽阔的肩背和挺拔的身形,却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似乎是感应到了夏语的注视,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夏语平静地打量着对方。来人留着极短的寸头,头皮泛着青茬,五官轮廓硬朗,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他的身高目测接近一米八五,比夏语足足高出半个头,投下的阴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虽然穿着校服,但那股经过长期体能训练淬炼出的、属于运动员的精悍气息,却无法被普通的衣物完全掩盖。

夏语走向前,在距离对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平和地问道:“是你找我?”

那男生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夏语身上来回扫视,从清隽的脸庞到略显单薄却线条流畅的肩膀,最后落在他那双适合奔跑跳跃的运动鞋上。

“我叫季时川。”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运动男孩特有的、略显沙哑的磁性,“高二的,校篮球队正式队员。”他自我介绍的方式带着一种宣告般的自豪,随即话锋一转,“我听说,你打篮球也不错?还被我们董铁山教练看上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夏语的身高,语气带着点评估的意味,“看你这身高和身板,打的应该是后卫的位置吧?”

夏语听着对方这一连串如同查户口般的开场白,心中疑窦丛生。他猜测这人或许是董教练派来先行接触的队员,于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微微颔首:“你好,季时川学长。不知道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季时川没有立刻回答,他又上下打量了夏语一番,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品评,然后才嗤笑一声,直奔主题,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没啥特别的事,就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以后……”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离我家素溪远一点。”

“你家素溪?”夏语的眉头瞬间紧锁,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川”字。他捕捉到了那个刺耳的、充满占有欲的称谓,心中原本的猜测被彻底推翻,一种不悦的情绪悄然升起。他直视着季时川,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你和刘素溪学姐,是什么关系?”

季时川显然没料到夏语会如此直接地反问,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弧度,带着几分蛮横的自信:“她是我的女朋友。所以,请你,离她远一点。”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因这句话而骤然降温。几个原本在旁边说笑的学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边不寻常的气氛,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这里。

夏语闻言,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带着一丝了然,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他摇了摇头,语气不卑不亢:“哦?据我所知,刘素溪学姐目前是单身的。不知道学长你,是什么时候成为她男朋友的?我好像从未听她提起过。”

他的反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季时川那看似牢固的宣称。季时川的脸色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避开了直接回答,转而抛出了一个看似诱人的条件:“这个你不用管。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再跟刘素溪有任何联系,”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我可以推荐你进校篮球队。我知道你打球还算可以,但想正式入选,没那么容易。有我推荐,董教练多少会给我几分面子,给你一个机会。”

阳光掠过季时川的肩膀,照亮了他脸上那混合着自信与轻蔑的神情。夏语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只是那双总是显得专注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却沉淀下某种更为坚硬的东西。

他再次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谢谢学长的‘好意’。不过,我和刘素溪学姐之间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事。我想,就不劳烦学长你操心了。至于篮球队,”他顿了顿,目光迎上季时川变得阴沉的视线,“我相信董教练会有公正的判断。”

面对夏语这软硬不吃、甚至带着“针锋相对”意味的态度,季时川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他攥紧了插在口袋里的拳头,指节微微发白。但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立刻发作。他盯着夏语看了几秒,眼神变幻,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看似清瘦、却骨头极硬的学弟。

忽然,他脸上的怒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却也更令人不安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基于自身绝对实力而产生的、居高临下的宽容,仿佛在看一只试图挑战狮子威严的幼兽。

“呵……”季时川轻笑出声,摇了摇头,“有意思。既然学弟你这么有自信,那学长我就……拭目以待了。”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夏语的脸,“不过,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跟我家素溪一起放学回家,或者有什么不必要的接触……”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如同实质般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那我就绝对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

夏语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收敛了。他挺直了背脊,尽管身高上处于劣势,但那清瘦的身形此刻却仿佛蕴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他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季时川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放马过来。”

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两人之间激起了无形的浪涛。

季时川瞳孔微缩,随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猛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引来了更多探寻的目光。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指虚点了点夏语,嘴里反复地说道:“不错!不错!很有趣!希望你可以一直……都这么有趣下去!”

笑声戛然而止。他深深地看了夏语一眼,那眼神复杂,混杂着轻蔑、审视,以及一丝被挑起的、属于竞争者的兴奋。然后,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披着的校服外套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踏在光滑的走廊地砖上,发出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声响,那声音里仿佛也带着他未散的轻蔑笑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夏语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弹。秋风吹拂着他微乱的发丝,带来一阵凉意。他望着季时川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

“没想到,‘冰山美人’的魅力,还真的不小呢。”他在心里无声地低语,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自嘲般的弧度,“篮球队?正式队员?走着瞧吧,谁怕谁。”

那股被挑衅后燃起的斗志,如同暗夜里划过的火星,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他转身,准备返回教室。刚一踏进门口,早已按捺不住的吴辉强就像一颗炮弹般冲了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道:“语哥!刚刚门口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高个子是谁啊?看那副样子就让人来气!跟个开了屏的孔雀似的,嘚瑟啥呢?”

夏语被他搂得一个趔趄,无奈地笑了笑,耸耸肩道:“原来你也是这么觉得啊?他叫季时川,高二的,校篮球队的正式队员。”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过来找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警告我,以后离刘素溪站长远一点。”

“什么?!”

吴辉强闻言,如同被点燃的炮仗,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巨响,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他“噌”地站起身,脸上满是愤慨,“他算老几啊?敢警告你远离刘站长?!刘站长可是我认定的‘嫂子’!”

夏语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和离谱的称呼弄得哭笑不得,连忙伸手将他按回座位上,压低声音安抚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坐下坐下!什么‘嫂子’不‘嫂子’的,别瞎说!”

吴辉强却是一本正经,竖起一根手指,在夏语面前摇了摇,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宣布什么重大发现:“不不不,语哥,这你就不懂了。我认定的‘嫂子’,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当的。那必须得是我认定的‘大哥’的女朋友,才有这个资格!”他拍了拍胸脯,一副“我眼光绝对没错”的笃定模样。

面对吴辉强这番“强盗逻辑”和毫无道理的拥护,夏语只觉得一阵无力,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苦笑。他伸手,用力拍了拍吴辉强结实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也带着几分真实的暖意:“行吧行吧,你小子……有前途!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下周的早餐,我的。”

吴辉强一听,脸上瞬间多云转晴,变脸比翻书还快。他立刻双手抱拳,像模像样地朝着夏语拱了拱手,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早餐我要双份火腿加蛋!”

夏语被他这副活宝样子逗乐,忍着笑,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准了。”

与吴辉强这番插科打诨,暂时驱散了因季时川带来的阴霾。然而,当夏语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周遭安静下来之后,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烦躁感,却又如同水底的暗流,悄无声息地重新涌上心头。

季时川那张带着挑衅与势在必得的脸,刘素溪清冷的面容,以及那句“我家素溪”……各种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立刻发信息给刘素溪,问清楚这个季时川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然而,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悬停了许久,最终,他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以什么身份去问呢?他又凭什么去过问她的私事?一种莫名的、属于男性自尊的别扭,以及不愿在她面前显得过于在意、甚至有些小家子气的心理,让他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可越是压抑,那份烦躁就越是清晰。像一团被湿柴点燃的篝火,浓烟滚滚,呛得他心口发闷,却看不到明烈的火焰。

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教室里有些气闷,决定去洗手间用冷水洗把脸,试图浇灭这股无名之火,也让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他再次起身,走向教室后门。然而,命运仿佛故意与他作对。他刚迈出教室门口,一个矮壮敦实的身影便迎面而来,恰好堵住了他的去路——正是他们的班主任,王文雄。

王文雄老师皮肤黝黑,身材不高却显得很结实,此刻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关切与审视的复杂表情。

夏语此刻心绪不佳,看到班主任,那股烦躁感更甚,他勉强压下情绪,语气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冰冷和疏离,抢先开口问道:“王老师,您有什么事情吗?”那语气,几乎不像是一个学生对老师应有的态度。

王文雄显然被夏语这突如其来、带着刺的问话弄得愣了一下。他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夏语,发现他脸色似乎比平时苍白一些,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色与烦躁。

“夏语啊,”王文雄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放得缓和,“是这样的,最近有好几位科任老师跟我反映,说你上课的时候,偶尔会走神,注意力不像开学初那么集中了。”他观察着夏语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老师想找你了解一下,是不是家里……或者身体方面,遇到了什么困难?如果有,一定要跟老师说。”

夏语强忍着内心翻腾的不耐,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他避开王文雄探究的目光,盯着走廊地面光洁的瓷砖缝隙,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回答道:“没事。谢谢老师关心。可能就是最近天气变化,晚上睡得不太好,所以白天上课精神有点跟不上。您放心,我以后会注意调整,不会影响学习的。”

说完,他便想侧身从王文雄旁边绕过去,目标依旧是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然而,王文雄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谈话。他微微挪动了一下脚步,依旧挡在夏语面前,继续说道:“除了这个,老师还想跟你聊聊别的。”

夏语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心底那团躁动的火苗几乎要压抑不住。他耐着性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问题:“那请问王老师,还有什么问题?”

王文雄看着夏语那明显缺乏血色的脸和眼底压抑的情绪,沉默了片刻,然后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推心置腹的意味:“夏语,我知道,学校领导很欣赏你,黄书记之前也特意跟我打过招呼,说你这个孩子能力突出,希望我在管理上能多理解、多支持你的工作。”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但是,夏语啊,你是不是……也应该理解一下老师的难处呢?现在好几个老师都反映你的状态不对,成绩虽然暂时没有明显下滑,但照这个趋势下去,很难说不会受到影响。老师希望你,能好好地、认真地考虑一下,工作和学习之间的那个平衡度。明白老师的苦心吗?”

这番话语,完全出乎夏语的意料。他没想到,一向显得有些市侩、只重视成绩和“家境”的王文雄,会用这种近乎“低头”的、带着商量甚至无奈的语气跟他说话。这比他预想中的严厉批评,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怔了怔,胸腔里那股无名火仿佛被一盆冷水猝然浇熄,只剩下湿漉漉的沉重。他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惯有的、属于好学生的乖巧表情,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我明白的,王老师。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处理好各方面的事情,不会让您和各位老师失望的。”

王文雄见夏语的态度有所软化,神情也放松了些,他点了点头,最后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老师明白你现在压力大,活动多。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千万要记住,学习,才是学生最根本的任务。希望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说完,他似乎也完成了此次谈话的使命,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夏语一眼,便转身,迈着与其身材相称的、略显急促的步伐,朝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夏语站在原地,望着王文雄矮壮敦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久久没有动弹。

理解?平衡?本末倒置?

这几个词像沉重的铅块,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他仔细咀嚼着王文雄方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这位平日里被他私下认为有些“势利”的班主任,今天的这番话,却意外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隐忧。

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太过沉迷于那些社团活动、团委工作和乐队排练,而将在教室里安静听课、伏案学习的时间,不知不觉地排挤到了边缘?那些来自老师们“上课走神”的评价,是否真的是一面映照出他状态下滑的镜子?旁观者的眼睛,是否真的比他这个当局者,更能清晰地看到他正在逐渐失衡的生活?

他抬起头,望向走廊窗外那片被秋日阳光照得有些发白的天空。几片薄云慢悠悠地飘过,了无牵挂。而他的心里,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找不到线头所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感,如同悄然弥漫的晨雾,将他一向清晰明确的目标和规划,笼罩得模糊不清。

“铃铃铃——”

第四节课的上课铃声,如同一声尖锐的号角,猝然响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

走廊里瞬间变得空荡,同学们如同退潮般迅速涌回各自的教室。喧闹声被规整的寂静所取代。

夏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却未能抵达的洗手间方向,又回头望了望已经响起老师脚步声的教室前门。他深深地、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融入了急促的铃声尾韵里,轻不可闻。

最终,他转过身,跟随着最后几个人流,默默地走回了那个属于他的、既是避风港也是压力源的教室。脚步,比出来时,沉重了许多。

就在夏语于走廊里,接连面对季时川的警告和王文雄的提醒,内心波澜起伏的同时。高二(5)班的教室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刘素溪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微蹙着眉,专注地攻克着一道物理难题。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如瀑的长发上,泛着鸦羽般的光泽。她习惯性地微微抿着唇,那张被称为“冰山美人”的脸上,此刻只有沉浸于思考时的宁静与认真。

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刘素溪吓了一跳,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她有些嗔怪地转过头,却看见自己的好朋友兼闺蜜——林羡澄,正笑眯眯地趴在椅背上,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怎么啦?吓死我了。”刘素溪抚了抚胸口,语气带着熟稔的抱怨。

林羡澄拉过旁边空着的凳子,顺势坐在刘素溪身边,亲昵地凑近,笑道:“我说刘大学霸,下课了也不休息一下,这么拼命学习,对我们这些学渣朋友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友善’哦!你这属于恶性内卷,知道吗?”

刘素溪没好气地拍开她几乎要凑到自己脸上的脑袋,说道:“认真学习还不好啊?难道要像你一样,整天东游西逛,打听八卦才好?”

林羡澄立刻捂住胸口,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哎呀!你这可是冤枉好人了!我哪里是打听八卦,我这是关心同学,深入群众,了解校园动态!”她眨眨眼,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再说了,我现在可是掌握了某位学弟的第一手情报哦,某人要是不想听,那就算了……”

刘素溪转过身,作势要继续写题,语气淡然:“林羡澄,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可真不搭理你了哈。”

“好好好!我说,我说!”林羡澄见她真要生气,连忙举手投降,但脸上依旧挂着狡黠的笑容,“真是的,现在有了帅气又能干的夏语学弟,就对陪你从小玩到大的好闺蜜这么冷淡薄情了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刘素溪无奈地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决定不接她的话茬,免得她越说越离谱。

林羡澄自顾自地叹了口气,用一种唱戏般的腔调哀怨道:“唉……还亏我一收到关于那个夏语的消息,就立马火烧眉毛地跑过来找你汇报。没想到啊没想到,女子竟是如此薄情寡义,令人心寒呐……”

“夏语”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穿了刘素溪故作平静的外壳。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林羡澄的手腕,急切地问道:“你听到夏语什么消息了?他怎么了?”那力道,让林羡澄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亲爱的……淑女,淑女!”林羡澄苦着脸,指着自己被攥得发红的手腕,“你先松手,松手我再告诉你,好吧?骨头要断了!”

刘素溪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手,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但眼神里的焦急却丝毫未减:“赶紧说!”

林羡澄揉着手腕,眼珠一转,开始讨价还价:“一个星期的早餐!不然免谈!”

“一杯奶茶。”刘素溪毫不犹豫地砍价。

“喂!你也太狠了吧!”林羡澄夸张地叫道,“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一杯奶茶就想打发我?你变了,亲爱的,你以前很疼我的!”

刘素溪作势又要转身:“不说算了,我自己去问别人。”

“别别别!”林羡澄赶紧扳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回来,妥协道,“好啦好啦,怕了你了!一杯奶茶就一杯奶茶!真是,变心的女人最难缠了!”

刘素溪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好啦,别耍宝了,赶紧说吧,等会儿要上课了。”

林羡澄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分享秘密的神神秘秘:“我收到可靠消息,之前那个对你穷追不舍、像个牛皮糖一样的季时川,不是跟着校队集训回校了吗?”

刘素溪点了点头,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厌烦:“嗯,我知道。他一回来就拼命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都没理他。”

林羡澄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他今天上午,特意跑去高一教学楼,找夏语‘谈话’的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什么?!”刘素溪瞬间瞪大了眼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星眸里,此刻写满了震惊和担忧,“真的?什么时候的事?他对夏语做了什么?”她说着,下意识地就要站起身,似乎想立刻冲出去。

林羡澄早有预料,连忙用力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按回座位上:“哎哟我的大小姐!你冷静点!别那么紧张行不行?”她无奈地解释,“季时川那个人你还不了解?就是跟以前一样,跑过去放几句狠话,警告夏语离你远点呗。不过你放心,你家那个夏语学弟,可不是什么软柿子,根本没被他吓到,反而当场就给他怼回去了!听说场面可精彩了,季时川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刘素溪听到这里,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但眼神里依旧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后怕:“真的?夏语他……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我保证!”林羡澄用力点头,语气笃定,“怎么说夏语也是个男生,还能在学校里被吃了不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现在关键不是季时川对夏语做了什么,”她话锋一转,表情变得认真了些,“而是你该关心一下夏语最近自己的状态。我听好些人说,他最近好像特别忙,学习状态也不太好,好几个老师都找他谈过话了。”

刘素溪闻言,沉默了下来,方才因担忧而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绵密的忧虑。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羡澄。”

林羡澄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故意轻哼一声,撅起嘴道:“哼!现在知道说谢谢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差点把人家手腕都给捏断了!坏人!”

刘素溪被她逗笑,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语气带着安抚:“好好好,是我不好,我错了。明天……哦不对,明天周六。那就下周一,下周一我请你喝奶茶,double的,好不好?”

林羡澄这才满意地扬起下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傲娇的“哼”,算是同意了。

刘素溪搂着好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飘向了高一教学楼的方向。喧闹的课间,心事的重量却仿佛能穿透墙壁与距离。

“不知道那个‘坏蛋’……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心底无声地呢喃,那总是清冷的眉宇间,染上了一抹化不开的温柔与牵挂。

秋意,愈发浓了。

窗外,一阵疾风吹过,卷起几片早已枯黄脆弱的梧桐树叶,它们挣扎着,盘旋着,最终无力地脱离枝头,飘向未知的角落。

落叶的离开,究竟是树木的不再挽留?还是秋风过于执着的追求?

这个问题,如同此刻许多人心头萦绕的愁绪,没有答案,只在秋日高远而寂寥的天空下,沉默地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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