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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最新的评估报告,病人的生命体征虽然平稳,但身体仍然非常虚弱,并且脑震荡后遗症尚未完全消退。”

主治医师用食指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与市局刑侦一队队长程凛再次相遇时透着医者的审慎。

她翻开手中的病历夹,指尖在某页ct影像上停留片刻,“从医学角度,我们原则上不建议此时进行问询。但如果案情紧急……”

医师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可以破例给警方十分钟的询问时间。超过这个时限……”

她抬眼直视程凛,白大褂袖口沾着的碘伏痕迹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可能会因为血气胸导致病人无法继续正常讲话,还可能会引发病人头痛加剧,甚至造成逆行性遗忘等神经症状。”

程凛修长的手指在病历本封面上无意识地叩击,指节与硬质封面相触发出两声轻响。

她今天特意换了软底皮鞋,此刻却仍能感受到医院走廊特有的、消毒水都掩盖不住的寒意从脚底漫上来。

“十分钟足够。”

她颔首时,利落的短发在耳际划过一道弧度,“我会注意把握时间。”

作为刑侦队长,她太懂得如何在有限时间内获取关键信息。

但当她转头望向走廊尽头时,眼神却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VIp病房的磨砂玻璃后,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半靠在床头。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打进来,将那道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程凛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笔。

这次问询,或许能解开那个困扰她数日的谜团。

但看着那个虚弱的剪影,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使命产生了微妙的动摇。

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开门的正是谢母王砚知。

这位向来优雅得体的大学教授此刻发髻微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左手指甲边缘还残留着未擦净的碘伏痕迹——显然刚协助护士完成某项护理工作。

也是她于几小时前主动联系了程凛告知谢折卿已经苏醒的情况。

“程队长。”

王砚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克制的紧绷,“我们家小卿虽然醒了,但医生说她的记忆可能会出现一点混乱或者遗忘的情况……”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程凛朝她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病房。

谢父谢峻珩站在窗边,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见程凛进来,他下意识地将烟攥进掌心,指节泛白。

“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程凛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王砚知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病床上的女儿,最终还是轻轻拉过丈夫的手臂,将空间留给了程凛。

门锁咔哒一声合上,病房顿时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程凛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谢折卿正望着窗外发呆。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切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氧气面罩仍覆在她脸上,透明的塑胶边缘压出一道浅浅的痕,衬得她的肤色近乎苍白,随着她轻微的呼吸,面罩上不时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雾。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脖颈处露出的绷带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绷紧。

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了一层雾,涣散的目光在触及程凛的瞬间才稍稍聚焦。

程凛注意到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映出她模糊的倒影,水面随着她轻微的颤抖泛起细小的涟漪。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与一股淡淡花香混合的微妙气息。

程凛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取出警用录音笔时,余光扫到床头柜上那束新鲜的剑兰——花瓣上还凝着水珠,花茎被精心修剪过,包装纸上印着城南那家知名花店的烫金logo。

这个细节让她的眼神微微一闪。

指尖悬在录音键上方时,主治医师的叮嘱突然在耳边回响:

“病人的海马体可能受到冲击,强制回忆会加重病情。”

程凛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腕表,金属表盘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还剩九分三十秒,这是她与伤患可承受问询极限时间的一场赛跑。

“市局刑侦一队,程凛。”

她出示证件时特意放慢动作,让钢印的反光在对方眼前停留0.5秒,“非常抱歉耽误您休息了。”

这种刻意的礼节性停顿,往往能让被问询对象放松警惕。

白色的病号服衬得谢折卿的脸色近乎透明,程凛注意到她的瞳孔在听到“刑侦”二字时明显收缩了一下。

“谢女士还记得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程凛将录音笔放在床头柜,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

谢折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窗外的梧桐树影在她脸上晃动,像是某种无声的回答。

程凛见状便单刀直入地提出了核心问题:

“谢女士,能否请您回忆一下威亚事故发生的具体经过?”

病床上的谢折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午后的阳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是给她的犹豫标上了注脚。

程凛看见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病号服上细微的褶皱。

忽然,谢折卿缓缓抬起那只没有扎针的右手。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程凛注意到她修长的指节在移动时微微发颤,由于贯穿伤而被包扎起来的手腕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虚弱的弧线。

当指尖终于触碰到氧气面罩的塑料边缘时,她的手指突然痉挛般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阻力抗争。

氧气面罩的塑料卡扣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弹性带从她耳后滑落。

这个过程中,她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苍白的唇瓣轻轻开合,像是离水的鱼。

但她还是固执地将面罩完全取下,任由它垂落在胸前,透明的输氧管在洁白的被单上蜿蜒出一道突兀的曲线。

“抱歉……”

一缕碎发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滑落额前。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尾音带着血气胸患者特有的气声,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不可思议:

“戴着这个……”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吸了口气:

“说话不太方便。”

程凛看见她说完这句话后立即抿紧了嘴唇,像是在强忍某种不适。

一滴冷汗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消失在鬓角的碎发里。

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警告般的提示音,绿色的波纹变得密集而尖锐。

但谢折卿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竟透出几分倔强的亮光。

病床上的女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苍白的面容在雪白枕套的映衬下几乎要与病房融为一体。

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长的光带,照出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

她的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干裂的纹路间还残留着些许血痂,每次轻微的呼吸都会让唇瓣微微颤动。

唯有那双眼睛像是暴风雪中最后两盏未灭的灯,清亮得惊人。

瞳孔深处跳动着某种倔强的火光,与虚弱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语速很慢,每个音节都需要调动全身力气。

程凛看见她说话时脖颈处的肌肉绷紧,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被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些话语像是从破碎的肺腑深处艰难挤出,带着气音和轻微的颤抖,却奇迹般地保持着字正腔圆的发音,仿佛这是她最后坚守的职业素养。

偶尔说到关键处,她会突然停顿,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程凛能听到她努力调整呼吸的声音。

但当她重新开口时,那些字句依然清晰可辨,就像她在片场工作的时候,即便在最虚弱的状态下,也能听出来她刻苦练习过的台词功底。

程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又在瞬间恢复如常。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谢折卿的病床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她的目光扫过谢折卿身上纵横交错的管线——静脉输液管随着微弱的脉搏轻轻晃动,心电监护仪的导联线在白色被单上蜿蜒如蛇,连接着谢折卿单薄的身体。

程凛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手背上青紫色的淤痕,证明着这些天的治疗过程。

还有那根从被褥下延伸出来的引流管,末端收集袋里暗红色的液体无声诉说着伤情的严重程度。

作为刑警的本能让程凛下意识计算着这些医疗设备的数量:两根静脉输液管、心电监护导联、血氧监测夹、鼻导管氧气管……

一边计算着,程凛一边将视线停留在谢折卿缠满绷带的胸口,那里的纱布还渗着淡淡的血渍。

作为从业多年的刑警,她见过太多惨烈的现场,但此刻还是感到喉头发紧——在这间病房里看到的每一样都在提醒着她,眼前这个虚弱到连呼吸都费力的女人,才是那场威亚事故中最惨烈的受害者,也是她此时此刻的问询对象。

程凛的指节在笔录本上轻轻叩击。

职业操守与人性关怀在她心中拉扯。

然而职业本能很快压过了那丝动摇。

程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录音笔上的警徽,金属的凉意让她迅速找回状态。

专案组的内部通报已经明确指出,包括谢折卿在内的所有剧组核心成员都需列入嫌疑人排查范围。

按照程序,她必须快速完成这份问询笔录。

“您继续。”

程凛的声音不由自主变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

她不动声色地将上半身微微前倾,左手肘撑在膝盖上,右手握着的黑色签字笔已经在笔记本上划出数行利落的字迹。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像是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与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形成奇特的二重奏。

程凛的余光瞥见谢折卿输液管中的液体正以缓慢而规律的节奏滴落,每一滴都像是时间具象化的刻度。

放在床头柜上的录音笔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在白色医疗设备中显得格外醒目。

程凛暗自庆幸自己始终保持着纸笔记录的老派习惯——谢折卿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水,再好的录音设备恐怕也难保音质。

她不动声色地将笔记本又往胸前收了收,让笔尖的轨迹完全隐没在自己的阴影里。

笔记本上已经密密麻麻记满了半页,某些关键词被她用特殊的符号标记出来,在整齐的行列中格外显眼。

窗外的树影忽然摇晃起来,一片梧桐叶轻轻拍打在玻璃上,程凛的笔尖也随之微微一颤。

谢折卿的叙述如同秋日里断续的蝉鸣,时而清晰,时而隐没在艰难的喘息中。

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句子都需要在胸腔里酝酿许久,才能艰难地越过干涩的喉间。

她的声音在说到某些字眼时会突然低下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咽喉。

程凛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时飘向窗外那棵梧桐树,瞳孔微微扩张又收缩,仿佛那里有一块看不见的银幕,正在循环播放着事故当天的每一个细节。

就在触及最关键的情节时,谢折卿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的手指猛地攥紧被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一阵对她来说稍显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震得她整个上半身都在颤抖。

输液管里的透明液体随着她咳嗽的节奏晃荡,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屏幕上原本规律的绿色波纹变成了尖锐的锯齿状。

程凛下意识站起身,手掌悬在半空却不知该不该落下。

她看见谢折卿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谢女士,需要帮您叫医生吗?”

程凛的眉头拧成一个结,手指已经悬在床头的呼叫铃上方。

但谢折卿只是摇了摇头,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不……不用……让我说完……”

她的眼神异常坚定,仿佛要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未完成的画面刻进现实。

在谢折卿坚持把刚才被咳嗽打断的内容说完后,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绿色的心电图开始剧烈波动。

程凛看见一滴鲜血从谢折卿的唇角渗出,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真的不用叫医生过来吗?”

程凛蹙眉,神色担忧地看着面前这个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唇角渗出鲜血的女人。

谢折卿摆了摆手,又咳嗽了几下才平复呼吸。

“能麻烦……您帮我倒杯水吗?”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气音。

程凛立即将笔记本和签字笔搁在椅子上。

她动作利落地提起暖水壶,滚烫的水流在杯中激起氤氲热气。

又拧开放在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倒出一部分兑入热水。

水杯里的吸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慢点喝。”

程凛俯身拿着水杯将吸管送到谢折卿唇边,另一只手虚扶在她背后。

这个距离让她能清晰看见她睫毛投下的阴影,以及被病号服包裹的瘦削身躯。

谢折卿微微颔首,苍白的唇瓣含住吸管。

温水润过喉咙时,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像只终于找到水源的倦鸟。

三小口水下去,她松开吸管时唇角还挂着水珠,“谢谢,可以了。”

程凛将水杯放回原处,玻璃与木质桌面相触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她重新拿起笔记本时,余光瞥见谢折卿正用指尖拭去唇边与血渍混在一起的水渍,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莫名让她想起以前某次办案时见过的——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瓷。

当时她腕上手表的分针指向第九分钟时,程凛突然抬头。

她的目光直直刺向病床上虚弱的身影:

“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救她?”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窗外的梧桐树影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暗纹,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谢折卿的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困惑。

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腕上,那里是被医生定性为贯穿伤的地方,也还残留着威亚钢丝勒出的深紫色淤痕。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当看到她威亚断裂的瞬间,我的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病房的窗帘被微风掀起一角,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谢折卿的视线穿过那片光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混乱的片场——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工作人员惊恐的尖叫,还有那个在空中无助下坠的身影。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就已经抱着她一起摔在地上了。”

心电监护仪的节奏突然加快了几拍,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折卿抬起头,对上程凛探究的目光,轻轻补充道:

“可能……这就是本能吧。”

“本能?”

程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指节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敲了两下。

这个答案显然没能解开她眼中的疑虑。

谢折卿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带着几分了然:

“程警官应该已经把我的底细都查清楚了吧?”

程凛的表情瞬间冷了几分,公事公办地点头:

“例行调查。”

她的黑色签字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痕迹,像是在掩饰什么。

“那程警官知道……”

谢折卿突然轻轻笑了,这个笑容牵动了她肋骨的伤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顿了一下。

细密的冷汗从她额角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但她只是微微蹙眉,等这阵疼痛过去后继续道:

“……我的偶像是谁吗?”

程凛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这与本案有关?”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谢折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被单,声音轻得几乎像在自言自语:

“冷疏墨……她是我进入这个圈子的全部理由,她是我喜欢的……偶像。”

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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