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那份堪称惊世骇俗的“铁甲舰”草图,在核心圈子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质疑和担忧是难免的,但凌风的决心和黑石城现有的精钢冶炼能力,又让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构想,有了一丝落地的微光。
次日,凌风亲自带着草图,秘密来到了月牙湾船厂,召见了总匠师郑老槌和匠作营最好的几位铁匠、木匠头目。当草图展开时,郑老槌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拿着草图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城……城主……这,这船……披铁甲?”郑老槌活了六十多年,造过大小船只无数,从未见过如此设计,“这……木头和铁,如何能紧密贴合?海水浸泡,铁锈蚀木头,如何是好?这重量……帆还能带动吗?”
凌风早已料到这些疑问,耐心解释道:“郑师傅莫急。铁甲非全覆盖,而是关键部位加强。连接之处,可用我城新研制的不钢甲,并以铜钉或特制钢钉铆接,减少锈蚀。船体结构需重新设计,用更坚固的龙骨和肋骨,以承受额外重量。至于帆……我们需要计算,或许需要更大的帆面积,或者……未来尝试更高效的风帆索具。”
他指着草图上的细节:“当前第一步,不是直接造大船。而是先造一条小型舰,比如……十丈长即可,验证想法。我们需要解决几个关键:第一,钢甲的锻造和弯制,要能贴合船体曲线;第二,可靠的铆接技术;第三,重装下的船体稳定性计算。”
郑老槌和几位匠师围着草图,激烈地讨论起来。最初的震惊过后,工匠的本能被激发出来,开始专注于解决具体的技术难题。
“城主,若是小舰,精钢的用量或许能承受。”一位铁匠头目计算着,“但锻造弧形甲板,对火候和锻打要求极高,需反复试验。”
“木料需选用最坚韧耐腐蚀的硬木,龙骨尤其要粗壮。”一位老木匠补充。
“铆钉的强度和防锈是关键,需匠作营全力配合。”郑老槌总结道。
接下来的日子,月牙湾船厂分成了明暗两条线。明面上,继续修建港坞基础设施,并开始铺设第一条大型哨船的龙骨,掩人耳目。暗地里,一个被严格隔离的小工棚内,郑老槌带领着最核心的一批工匠,开始了铁甲舰的初步试验。
匠作营全力运转,尝试用精钢锻造薄而坚韧的弧形钢板。失败是家常便饭,要么太脆易裂,要么太厚过重。木匠们则开始挑选和处理用于建造强化船体的特种木材。关于连接工艺、重心计算的争论每天都在进行。
凌风并非甩手掌柜,他时常来到工棚,与工匠们一起讨论。他虽然不懂具体工艺,但总能提出一些方向性的建议,比如“重心要低”、“结构要三角支撑”、“接缝要交错”等来自前世模糊的工程学概念,往往能让陷入僵局的工匠们豁然开朗。
同时,火炮的研制也在加速。基于上次火铳的经验,匠作营改进了铸造工艺,尝试制造口径更大、管壁更厚、带有简易炮耳和瞄准基线的青铜炮(青铜韧性优于生铁,不易炸膛)。虽然进展缓慢,但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记录在案。
数月后,经过无数次失败,第一块符合要求的弧形钢甲板终于锻造成功!虽然面积不大,但坚韧且形状规整。紧接着,一种特殊的、掺入了其他金属以增强强度和防锈能力的钢制铆钉也被试制出来。在一个小比例的木制船模上,工匠们成功地将一块钢甲用铆接的方式牢牢固定,经过反复敲打和模拟海浪颠簸的测试,连接处纹丝不动!
“成功了!城主!您看!”郑老槌激动得老泪纵横,捧着那个小小的、带着一块铁甲的船模,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凌风看着船模,心中也涌起一股激动。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但证明了方向是可行的!
“好!郑师傅,诸位工匠,辛苦了!重赏!”凌风下令,“立即以此为基础,开始绘制小型铁甲舰的详细施工图。同时,开始备料,准备铺设真正的龙骨!”
月牙湾的秘密工棚里,一盏油灯下,一幅更加精细、标注着各种数据的舰船图纸逐渐成型。黑石城的海疆梦想,正在工匠们的汗水和智慧中,一点点变为现实。一艘划时代的雏舰,即将在这偏僻的海湾,铺下第一根龙骨。
寒来暑往,又是以月已过。月牙湾的工程在高度保密下持续推进。那条用于掩人耳目的大型哨船已然下水,开始海试,船员由柱子从军中挑选水性好、学习能力强的士兵担任,日夜操练。而真正核心的工程——那艘被凌风命名为“破浪一号”的小型铁甲试验舰,也终于在重重掩护下,完成了船体建造和关键部位的钢甲铆接。
这日夜晚,月黑风高,海浪轻轻拍打着新建的滑道。“破浪一号”被黑布覆盖,在数十名核心工匠和精选士兵的努力下,通过绞盘和滚木,缓缓滑入水中。没有欢呼,没有仪式,只有紧张的注视和绞盘转动的吱呀声。
船体入水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船体没有因为额外的重量而失衡倾覆,吃水线比预想的略深,但仍在安全范围内。郑老槌带着工匠们迅速登船,检查每一个铆接点、舱壁,确认没有渗漏。
“城主!船体稳当!水密完好!”郑老槌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在夜风中传来。
凌风站在岸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艘“破浪一号”吨位不大,仅相当于大型哨船,外形低矮简洁,水线附近包裹着哑光的钢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峻的光泽。它没有安装复杂的风帆索具(暂用简易帆代替测试),更没有火炮,只是一个验证船体、动力和基本操控性的平台。但它的下水,意味着黑石城的海军建设,迈出了从零到一的最关键一步。
随后几天,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破浪一号”进行了数次夜间试航。测试表明,虽然速度因重量受到一些影响,但船体异常坚固稳定,转向也还算灵活。最重要的钢甲接缝处,经过海浪冲刷,仅有轻微渗水,远未到影响航行安全的程度。
“成功了!城主,我们真的造出了铁甲船!”陈大疤摸着那冰冷的钢甲,激动不已。
凌风却保持清醒:“眼下只是证明了船体能浮起来,能航行。离真正的战力形成,还差得远。火炮、专职水兵、战术战法,都是接下来要解决的难题。而且,此事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让外界,尤其是倭寇和朝廷,得知半点风声!”
他下令,“破浪一号”即刻隐藏到湾内最隐蔽的角落,加强伪装,非经特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船员和工匠一律签署死契,严禁泄密。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黑石城在偏僻海湾大兴土木,虽极力掩饰,但大量物资的调动、陌生工匠的聚集,还是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这一日,云州胡掌柜通过秘密渠道,送来了一封语焉不详却暗藏机锋的密信。
信中提及,近来京城有极少数消息灵通之人,在私下谈论北疆某处似乎在“营建巨工”,语涉“海防”,但具体不详。安平王府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此次前来交易的王管事,在交接香露和琉璃时,看似无意地询问胡掌柜,其“海外”朋友是否也精通“舟楫之利”,并感叹如今海路不靖,若有大船坚舰,贸易往来将便利许多云云。
老拐将信递给凌风,忧心忡忡:“风哥儿,看来咱们的动作,还是引起猜疑了。王府这话,分明是在试探!”
凌风看完信,沉吟片刻,反而笑了:“怀疑是正常的。如此大的动静,想完全瞒过所有人,本就不可能。王府既然只是试探,说明他们知道得并不确切,更多是猜测。这反而是个机会。”
“机会?”老拐不解。
“不错。”凌风道,“回复胡掌柜,让他如此应对:就说其海外朋友确实与几家善于造船的番邦商号有往来,偶尔能弄到一些番邦的奇特船具或设计图样,但造大船非一日之功,且耗资巨万,目前力有未逮。不过,若王府真有需求,可代为留意番邦是否有现成的、性能优异的中小型海船出售。”
老拐恍然大悟:“虚虚实实,将计就计!既承认与‘船’有关,又将其推给虚无的‘番邦’,且表明难度极大,暂时无法满足,打消其过度窥探的念头?”
“正是。”凌风点头,“同时,也让王府觉得我们的‘渠道’能力更强,涉及领域更广,对我们更加重视。至于京城那边的风声,不必理会,越是神秘,别人越不敢轻举妄动。”
处理完这桩意外插曲,凌风的目光再次投向月牙湾的方向。“破浪一号”的成功下水,如同播下了一颗种子。未来的海上争锋,必将因此掀起惊涛骇浪。而眼下,他需要更多的时间,让这颗种子悄悄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