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九扮演的司徒弘心领神会,他先是起身,向佩雷斯神父行了一个标准的儒生礼,然后才捋了捋精心修剪的胡须,用带着浓厚书卷气却又自信从容的语调说道:“神父阁下不远万里,携此珍宝而来,诚意可鉴,令我等钦佩。此图绘制之精良,标注之详实,确实令人大开眼界,足见贵国航海术之高超。然而,”他话锋微微一转,“航海之道,关乎生死,重在实践的检验与细节的把握。不瞒神父,我黑石城水师近年来为保境安民、开拓商路,亦曾多次远航南洋,对周边海域之水文气象、航道险阻,也略有记录和心得。”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助手也展开了一幅黑石城自绘的南洋海图。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黑石城军港新铺就的青石码头。葡萄牙特使佩雷斯神父的船队早已消失在南方海平线之下,但这次接触所带来的涟漪,却刚刚开始在这座日益强大的滨海之城扩散开来。城主府最高处的望楼,凌风凭栏远眺,手中把玩着一件新物件——一支黄铜打造的单筒望远镜。镜筒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镌刻着细密的防滑螺纹,两端镶嵌着透明度极高的琉璃镜片,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这是格物局在消化了葡萄牙人带来的光学知识后,结合自身琉璃烧制技艺,成功试制的第一代军用望远镜,视野和清晰度远超这个时代任何类似的观测工具。
“城主,佩雷斯神父留下的那套海图,我们已经组织精通拉丁文和绘图的高手,日夜赶工,全部翻译、勘校、复制完毕。”老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中捧着一卷展开后足有三尺长、一尺宽的特制绢帛,上面用朱砂和墨笔精细地描绘着令人惊叹的广阔世界,“完全按照您的吩咐,重点标注了几个关键区域:锡兰岛(斯里兰卡)的宝石矿脉分布、马六甲海峡周边的香料主要集散地和潜在锚地、以及……非洲大陆最南端,那个被葡萄牙人称为‘好望角’附近传闻中的黄金海岸线。”
凌风接过这沉甸甸的绢帛海图,指尖在那些墨迹犹新的异域地名和蜿蜒的海岸线上缓缓划过,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西洋人这次,倒是显出几分‘诚意’,连这等关乎命脉的矿藏信息都舍得拿出来。看来,我们展示的肌肉和抛出的诱饵,确实击中了他们的要害。”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传令给船厂大管事,即日起,所有在建和待建的船台,全部按照新设计的‘三级阶梯式’结构进行改造!龙骨铺设,必须严格遵循我们结合福船底舱优势和盖伦船龙骨强度新设计的‘复合龙骨’标准施工!要快,但要保证质量!”
是夜,位于军港深处、戒备森严的格物局船舶试验场,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孙墨匠带着三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骨干工匠,正围着一个精致的葡萄牙盖伦船木质模型,进行反复的测量、推敲和激烈的讨论。船舱内弥漫着松木和桐油的气味,夹杂着工匠们专注的呼吸声。
突然,一个眼尖的年轻工匠指着模型尾部,惊讶地低呼:“师傅!您快看!这西洋船的船尾楼,跟我们福船的方方正正完全不同,它……它竟然是圆弧形的!这有什么讲究?”
“这叫‘艉楼弧形过渡’,”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凌风不知何时已悄然到来,他手中拿着一把刚刚用软铁打制、刻度极其精密的比例尺,“根据西洋人的流体力学原理(他用了更易懂的词),这种流线型设计能有效减小航行时的风阻和水流涡漩,提升速度。但是,”他话锋一转,用尺子点了点模型吃水线以下深陷的部分,“西洋盖伦船为了追求远洋稳定性和载货量,吃水太深,这对于我们经常需要沿岸作战、甚至溯江而上的需求来说,非常不利,容易搁浅。”
他拿起一块炭笔,在旁边准备好的光滑木板上迅速勾勒起来:“所以,我们不能全盘照搬。我们要造的新船,必须博采众长!你们看——”线条在木板上延伸,渐渐构成一艘奇特而威武的舰船轮廓:“船首,保留我们福船传统的‘鸟头’状破浪设计,利于劈波斩浪;船身,借鉴西洋船的多层甲板结构,增加火炮布置数量和船员活动空间;最关键的是这里,”他的炭笔点在船底中部,“我们要设计一种可以灵活收放的‘辅助龙骨’,平时收起减少吃水,遇大风浪或需要增加稳定性时放下——这个灵感,来源于我用灵泉之水长期浸泡的毛竹展现出的惊人韧性!”
孙墨匠看着这融合东西方智慧的草图,眼中既有兴奋也有忧虑:“城主,这般大的改动,尤其是可活动龙骨,这……这需要极其精确的计算,否则重心偏移,浮力不稳,可是要出大事的!我们现有的经验,恐怕……”
“计算的问题,不必过分担忧。”凌风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叠写满复杂符号和公式的稿纸,递给孙墨匠,“这是我根据葡萄牙书籍中提到的几何原理和浮力定律,结合我们现有船型数据,重新推导的一套计算公式和配平方案。你们先仔细研究验证。”
孙墨匠将信将疑地接过稿纸,与几位精通算学的工匠一同研读。起初他们眉头紧锁,但随着验算深入,他们的脸色从疑惑变为惊讶,最终化为叹服!稿纸上的数据推演严谨,结果精准,仿佛早已对这新船型的每一种状态都了如指掌!这大大增强了工匠们的信心。
三个月后的一个月圆之夜,黑石城军港方向突然传来连绵不绝的洪亮钟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无数火把将船厂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在无数工匠、水师官兵和闻讯赶来的百姓翘首以盼下,首艘完全由黑石城自主设计建造的新式大型战舰——“定远号”,在滑道上缓缓下水,巨大的船体压入海水,激起汹涌的浪花!
就连久经战阵、见多识广的水师统领陈大疤,看到这艘巨舰的全貌时,也忍不住瞪圆了独眼,倒吸一口凉气:“俺的个亲娘嘞!这船……这船也忒大了!”只见“定远号”体型远超传统的福船,船身更高,侧舷密密麻麻开设了整整二十四个炮窗,黑洞洞的炮口预示着恐怖的毁灭力量。但最令人惊奇的是,在船尾两侧,竟然各安装着一个巨大的、类似水车的明轮装置,此时正缓缓转动,发出有节奏的哗啦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