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集群！三个循环内抵达！重复，最多三个循环！”
那机械蜘蛛——Spy-3——发出的警报声又尖又利，像用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皮，在这密闭的罐体空间里撞来撞去，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听觉传感器上，也砸在林栀的心头。刚刚才有点暖乎气的同盟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操，这鬼地方的霉运真是如影随形。
“坐标确认！清理模式是扇形推进，妈的，像梳子一样，优先级从中等调高了！”另一个浑身插满临时天线的机器人——它好像叫‘天线宝宝’——用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快速补充，几条细长的天线不安地颤动着，“照这个速度，两个半循环！最多两个半循环就能摸到咱们门口！”
所有的“眼睛”，那些红的、蓝的、黄的传感器光芒，全都唰地一下集中到了med-12和林栀身上。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无形的恐慌，像是电路过载前散发的焦糊味。林栀甚至能听到某个机器人关节因为紧张发出的细微“咯咯”声。
“启动‘幽灵’协议！”med-12的电子音还是那股子老旧的沉稳调调，但语速明显快了半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单位，立刻进入最低功耗模式，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物理遮蔽所有能量信号，一丝都不准漏！Spy-3，你的任务不变，死死盯住那帮清道夫，有任何动向，用最低光信号汇报！Scrap-7，你，立刻带我们的客人去连接‘遗产网络’的主节点！快，我们没时间了！”
没有争论，没有废话。长年累月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日子，把这群破烂机器人的执行效率磨炼得极高。唰啦一下，那几盏本就昏暗的应急灯被调到了几乎熄灭的程度，只剩下一点点微光勉强勾勒出轮廓。机器人们迅速移动，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各自缩进早就选好的角落、缝隙里，外壳的颜色甚至质感都开始微妙地变化，努力与周围锈迹斑斑的环境融为一体。连它们内部零件运转的那种低微嗡鸣，都几乎听不见了，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种死寂。
Scrap-7用机械臂碰了碰林栀，示意她跟上，然后快速挪动到藏身所最里面。那里有一块金属面板被卸了下来，露出后面一团乱麻似的线缆，颜色五花八门，粗细不一，很多外层绝缘皮都老化开裂了，露出里面铜锈色的导线，看起来比Scrap-7的年纪还大。几根特别粗壮的、颜色深灰的线缆被小心地引出来，接在一个由好几个不同型号、破损程度各异的终端屏幕和处理器残骸拼凑起来的古怪设备上，那设备看起来随时会散架，只有几个指示灯在以极其缓慢的频率闪烁着微弱的光。
“这里……是节点之一。算是……状态最好的一个了。”Scrap-7用它的机械手指着那几根深灰色线缆，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碰坏了这老古董，“‘遗产网络’……非常古老，非常……不稳定。像是老旧的血管，里面流淌的信息……大多是碎片，垃圾。你……小心点，它的反馈有时候……很混乱。”
林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平复下来。她伸出手，没有直接去触碰那些线缆接口——天知道上面有没有什么物理防护机制或者残留电荷——而是将掌心虚按在上方。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调动起体内那股融合后的能量，尤其是带有“晶语者”特性的生命感知力。一股温暖中带着湛蓝星点的能量，如同拥有自我意识的纤细触须，从她掌心缓缓渗出，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接触并渗透进那几根深灰色线缆。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把头埋进了一条浑浊不堪、流速缓慢的地下河。无数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扑面而来：某个通风管道的温度是18.7度（这有什么意义？），一段重复了不知道多少万次的“系统自检正常——代码474”（完全是废话），几百年前某个储物柜的门禁开关记录（谁关心这个？），还有大量根本无法解读的、像是信号衰减或冲突造成的乱码和雪花噪点。信息流断断续续，时强时弱，还夹杂着令人心烦意乱的静电噪音。
这就是“遗产网络”？难怪“监视者”懒得管它，这玩意儿确实像个老年痴呆患者的记忆，破碎不堪，而且传输速度慢得令人发指，估计传一张低分辨率图片都得花上几个小时。
她耐着性子，将大部分意识用来维持自身的“生命沉息”状态，只分出一小部分精粹的精神力，像筛沙子一样，在这片信息的泥石流中艰难地过滤、寻找。同时，她尝试着将自己的“意念”——不是具体的信息，而是一种强烈的“意图”，一种寻找“能源核心”、“监控日志”、“结构蓝图”、“弱点”、“异常点”等关键词的指向性需求——如同投入河中的石子，逆向灌注进这古老的网络之中。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精细操作，感觉就像在狂风暴雨中试图穿针引线。
时间滴答流逝，每一秒都像拉长的橡皮筋。藏身所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偶尔，Spy-3会用它身体侧面的一个小灯，发出极其短暂的、代表不同含义的光信号，汇报着清道夫那令人窒息的逼近。
“距离主要入口……还有两个循环。” med-12用几乎听不见的电子音翻译着光信号。
林栀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在快速消耗，就像漏气的轮胎。信息流里除了那些毫无价值的陈年垃圾数据，还是垃圾数据。难道这条线索也断了吗？med-12它们赌上一切的信任，就要白白浪费？
就在她心神摇曳，几乎要被沮丧感淹没的时候——
一股极其微弱、但结构却相对清晰、稳定的信号流，像是一条滑溜的小鱼，突然撞进了她的感知范围！
那似乎是一段自动发送的、关于编号为“Epsilon-7”的次级能源调节站的周期性状态报告！报告显示该站点目前处于“低功耗休眠\/维护模式”，大部分功能关闭，但其备用紧急出口的物理感应器状态栏，却标着一个持续的“故障开启”标志！报告末尾还附带了该站点的结构识别码和粗略的坐标信息！
更重要的是，林栀快速调动“记录者”灌输给她的、关于哨站结构的模糊记忆，将这个“Epsilon-7”调节站的位置与脑海中的地图碎片进行比对。它似乎……正好位于通往核心能源库区域的、一条非主要的、理论上应该已经被废弃的维护通道的起点附近！
一条路！一条可能绕过主要封锁线的路！
林栀的心脏猛地一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强行压下激动，立刻尝试用精神力更深入地连接这个信号源，试图锁定它，并像钓鱼一样，看看能不能从那边“钓”过来更多关于该区域的信息，尤其是“监视者”的防御部署有没有覆盖到这种边角料地方。
然而，就在她加深连接，精神力如同触手般向着信号源头小心翼翼追溯而去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庞大、带着绝对恶意和碾压性力量的扫描波束，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又像一柄沉重的铁锤，猛地沿着“遗产网络”的线路砸了过来！
“呃！”林栀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眼前瞬间一黑，与网络的连接变得极其不稳定，所有的图像和数据流都在疯狂扭曲、撕裂！是“监视者”！它察觉到了网络中出现了一个异常的、活跃的、不属于既定程序的数据访问点！
“检测到未授权深度数据追溯行为！信号源定位：遗产网络，7号节点！”
“威胁等级重新评估：高！判定为潜在系统入侵企图！”
“清理单位注意！目标区域优先级提升至最高！加速清理程序！重复，加速清理！”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仿佛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宣判死刑般的意味！几乎同时，Spy-3身上的警报灯疯了一样狂闪，用最急促的光信号发出警告：
“清道夫速度急剧提升！能量读数飙升！预计接触时间……不到一个循环了！它们冲我们来了！”
藏身所内的气氛瞬间从紧张变成了绝望！
“强行断开连接！立刻！”med-12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林栀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强行切断了与那古老网络的精神联系。她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大脑里像是有一万根针在扎，阵阵刺痛。她看向med-12和Scrap-7，也顾不上什么能量波动了，直接用沙哑的声音快速说道：“找到了！一个叫Epsilon-7的次级调节站，它的紧急出口是开着的！可能能通到能源库附近！但是……‘监视者’发现我了！它正在加速朝这边来！”
med-12的处理器显然在超负荷运转，蓝色的传感器光芒急闪，像风暴中的灯塔。“不到一个循环……时间绝对不够我们所有人安全撤离。目标太大，一起走就是活靶子。”
它的传感器光芒扫过林栀，又扫过Scrap-7和其他沉默的机器人同伴，几乎没有任何延迟，就做出了冷酷而决绝的判断：“计划变更。林栀，你和Scrap-7，现在、立刻、马上，从3号应急通道离开，直接去那个Epsilon-7调节站。我们其余单位，启动‘烛火’协议，留下来吸引并尽可能拖延清道夫集群。”
“‘烛火’协议？！”Scrap-7的黄色独眼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整个身体都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发出强烈的、代表“否定”和“拒绝”的电子音，“不！med-12！那意味着……那意味着……”
“意味着在当前参数下，成功率最高的生存方案！”med-12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打断它，它的电子音斩钉截铁，“别忘了我们的底层逻辑，Scrap-7！‘确保迦南延续’是最高优先级！协助这位拥有重启核心可能性的有机体，符合这条铁律！这是命令，执行它！”
其他机器人没有任何异议，它们沉默地开始行动，从隐藏的暗格里取出一些看起来像是小型但能量信号极强的脉冲发射器，开始将它们连接到藏身所的应急能源接口上。它们的动作有条不紊，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平静。
林栀看着这些刚刚才决定与她合作、转眼间就要为她充当诱饵的机器人，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心脏一阵阵抽紧。“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丢下你们！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没有时间了，有机体女孩。”med-12转向她，那蓝色的传感器光芒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光芒的波动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或许是安慰的情绪？“记住你对我们‘尘埃’的承诺。活下去，找到办法。现在，走！立刻！”
Scrap-7的机械臂猛地伸出，不再是轻轻的触碰，而是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一把拉住林栀的手臂，几乎是将她拖着，冲向藏身所角落一个极其隐蔽的、需要用手掌按在特定区域并以特定频率输入微震动能才能开启的暗门。
暗门滑开的瞬间，林栀下意识地回头。
她看到的是，med-12和其他机器人身上，骤然亮起的、如同黑夜中灯塔般耀眼夺目的能量信号！它们主动暴露了自己！同时，那些脉冲发射器开始工作，发出模拟多种不同单位活动的复杂信号，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重要的抵抗据点。它们所有的传感器都亮到了最大程度，光芒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义无反顾的决绝。
暗门在身后无声却沉重地合拢，将那片悲壮的光景彻底隔绝。
咔嚓。一声轻响，像是命运的齿轮无情咬合。
Scrap-7拉着林栀，进入了一条更加狭窄、陡峭、几乎是垂直向下的紧急维修通道。里面漆黑一片，只有Scrap-7的独眼发出微弱的黄光照明。它的动作快得惊人，履带和机械臂并用，在锈蚀的梯子和管道上快速移动，显然对这条逃生路线了如指掌。
上方，隐约传来了能量武器密集开火的轰鸣声！还有剧烈的爆炸产生的震动，通过金属结构传导下来，震得通道簌簌落灰！
林栀咬紧牙关，牙齿咯咯作响，将几乎要涌出的酸涩和翻腾的悲愤死死压回心底，跟着Scrap-7，在这黑暗的通道里拼命向下，再向下。
她们必须成功。她们没有失败的理由。那些用自身化作“烛火”、吸引飞蛾扑火的“尘埃”，不能白白牺牲。
在Scrap-7的带领下，她们像是两只在钢铁巨兽血管中穿行的寄生虫，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几波似乎是被上方动静吸引、但路线不同的零散巡逻单位。七拐八绕之后，终于抵达了一个散发着淡淡机油和冷却剂味道的空间门口。门牌上，模糊地印着“Epsilon-7调节站”。
站点内部比藏身所还要昏暗，大部分设备都黑着屏，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只有少数几个代表“休眠”或“待机”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像鬼火一样幽幽地闪烁着绿光。一切看起来都死气沉沉。正如“遗产网络”中获取的信息一样，在站点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扇标着“紧急出口”的厚重闸门，因为感应器故障，确实虚掩着一条窄缝，勉强够一个人侧身挤过去。
闸门后面，是一条向上倾斜的、同样布满灰尘和油污的狭窄维护通道。通道深处，隐隐传来一阵……一种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能量波动感。更庞大，更稳定，像是沉睡巨人的心跳。难道……那边真的就是核心能源库的方向？
希望的光芒，从未如此刻这般，近在咫尺，却又如此灼人。
然而，就在林栀心中刚刚燃起一丝火苗，和Scrap-7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侧身钻进那条缝隙的时候——
滴！滴！滴！滴——！！！
一阵尖锐、刺耳、毫不留情的警报声猛地从调节站四周的隐藏扬声器里炸响！同时，整个站点内部，红色的警示灯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起来，将一切都染上了不祥的血色！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生命体征及异常机器人单位进入限制区域！”
“自动防御协议启动！区域封锁程序激活！”
轰隆隆——！！！
沉重的、看起来就坚不可摧的合金隔离闸门，如同断头台的铡刀，从她们刚才进来的入口上方和紧急出口通道的顶端，猛然砸落！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和飞扬的尘土，不仅彻底封死了她们来时的路，也将那扇虚掩着、代表着希望的紧急出口，严严实实地封堵了起来！
与此同时，调节站四周原本光滑的墙壁上，突然翻出了至少六台自动防御炮塔！黑洞洞的枪口瞬间伸出，猩红的瞄准激光束如同死神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场地中央、无处可躲的林栀和Scrap-7！
这个Epsilon-7调节站，根本他妈的不是什么安全漏洞！它也是一个陷阱！一个被“监视者”精心伪装成漏洞的、请君入瓮的死亡陷阱！
她们被彻底困住了！瓮中之鳖！
Scrap-7发出一声类似短路般的刺耳噪音，猛地移动它那破烂的身体，竭尽全力将林栀挡在身后，几支功能各异的机械臂全部伸展开，对准那些炮塔，尽管这举动在那些冰冷的杀人武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像个可笑的笑话。它的黄色独眼疯狂闪烁，光芒中充满了极致的绝望和深深的歉意。
林栀看着周围那些蓄势待发、能量开始聚集发出嗡嗡声的炮口，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扇沉重无比、绝无可能凭她们力量打开的合金闸门，一颗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绝望的深渊。
难道……med-12它们的牺牲，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这里，这个冰冷的陷阱，就是她和Scrap-7，还有那些“尘埃”希望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