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香的意识在年轮间艰难溯游,像一枚被松脂包裹的史前蜉蝣。
每道思维延伸都拉扯出晶莹的丝线……那是三百年来吞噬的阴差记忆,此刻正反噬般缠绕着她的本源。
她凝视着踏桥而来的宁辰,那具极阴之子的躯壳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仿佛是三百年谋划终将得偿所愿的甘美果实。
“他竟自己送上门来……”
树干内部的年轮脉络微微震颤,每一圈年轮都记载着她蛰伏的岁月。
那些被吞噬的阴差魂魄仍在她的木质髓腔中哀嚎,他们的惨叫如同最悦耳的乐章,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胜利。
“极阴之子……若是完整吞噬,何须再惧地府阴司?”但她的目光随即落在魏明身上。
龙鳞臂上的青纹在暗处泛着幽光,那是她三百年来梦寐以求的力量。
“若得此臂,九幽黄泉,谁还能阻我?”贪婪如毒藤般在她意识中蔓延。
她一面敞开树洞,任由宁辰踏入自己的命门;一面催动三千鬼手,向魏明绞杀而去。
“既要吞了这极阴之体……”树脂从她枝干间渗出,在空中凝成魏明昔日模样……朱笔点梅的判官姿态。
那傀儡手持断裂的勾魂笔,笔锋所指之处,正是当年封印她时留下的七处命穴。
“……也要夺了那龙鳞臂!”
树冠上的头颅状梅果突然齐齐睁眼,每颗眼球中都映着魏明不同的死状。
这些死亡预警化作实质的诅咒,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就在她志得意满之际,却没发现……宁辰踏入树洞的刹那,唇角勾起一抹与齐泰如出一辙的诡笑。
梅寒香的意识在古梅躯干中剧烈震颤。
她感受到宁辰如入无人之境般直奔核心,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年轮命脉之上。
那些本该迷乱魂魄的树脂幻境,对他竟毫无作用。
“不对……他怎会知晓年轮秘径?!”树干内部的经络突然收缩,无数尖锐的木刺从髓腔暴突而出。
每根木刺顶端都绽开一朵血色梅花,花蕊中伸出苍白人手,朝宁辰抓去。
“你究竟……”
梅寒香的声音在树洞内回荡,树脂如沸水般翻涌,凝聚成三百个柳七姥姥的幻象,手持红绸拦在宁辰面前。
宁辰突然驻足,嘴角扬起一抹不属于他的诡笑。
“梅寒香……”他的声音忽然变成齐泰的腔调,“你以为天珠为何选中他?”
“轰!”宁辰心口的天珠猛然炸裂,碎片如流星般射向四面八方。
天珠碎片深深嵌入梅树的年轮,树脂如活物般缠绕而上,却反被碎片中蕴含的龙血之力侵蚀。
梅寒香的意识猛然震颤,被迫回溯到最初觉醒的那一刻……
夕阳西斜,魏判官府的后院洒满血色余晖。
新移栽的梅树瘦骨嶙峋,枝干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
魏判官手持青玉壶,壶中忘川水泛着幽光,缓缓浇灌在梅树根部的泥土中。
“今日起,你便是本府的镇宅梅。”
水珠渗入土壤的刹那,梅树芯里“咔嚓”一声脆响……第一缕意识如嫩芽破土,贪婪地吮吸着判官赐予的生机。
檐角盘踞的冥龙突然睁开竖瞳,龙须怒张:“判官大人!此梅向阳生逆纹,向阴结鬼眼,分明天生反骨!”
魏判官却轻笑一声,指尖抚过树干上倒生的纹路:“反骨?那便将它养成傲骨。”
他目光深邃,似能洞穿梅树初生的意识,“本官偏要这逆纹,去刻该刻之人的命数。”
冥龙怒啸,震落数片青鳞:“它日若反噬……”
“那便是本官眼拙。”魏判官突然掐诀,指尖逼出一滴龙血,坠入树根,“但既入我府,当承我道。”
梅树在龙血滋养中战栗,初生的意识却已开始盘算……
“这冥龙如此敌视于我……”
“若能让它饮我树脂……”
“或许……”
记忆的画面突然扭曲,梅寒香看到自己初具灵识时,趁着夜色将第一缕梅花毒渗入冥龙常饮的灵泉。
日复一日,龙鳞渐渐失去光泽,暴躁易怒。
终于在某个月夜,冥龙失控冲向正在批阅文书的魏判官……
夕阳如血,将整个梅园染成一片赤红。
魏判官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烙下血印,龙鳞臂裂纹中渗出诡异的梅红色树脂……那是冥龙爪尖携带的千年梅花毒。
青甲每脱落一片,就露出内里被树状菌丝侵蚀的白骨。
“好个……蚀骨焚心的毒……”他染血的指尖划过树干,在树皮留下七道镇邪符,符纹却转眼被树脂吞没。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一朵血莲……那是他与发狂冥龙厮杀后留下的伤。
地藏菩萨手持九环锡杖,身披赤红袈裟,不知何时已立于梅树之下。
他腕间一百零八颗沉香佛珠突然崩断,珠子弹跳着在梅树周围布成“卍”字阵。
当第七十二颗珠子嵌入树干时,他赤红袈裟无风自鼓:“判官大人,这株孽梅已吞了八十一颗罗汉舍利!”
身后跟着个垂髫小沙弥,正咬着手指好奇张望。
魏判官沉默不语。
“判官大人。”菩萨目光扫过满园血色,最终落在那株愈发妖艳的梅树上,“这次,您怕是看走眼了。”
魏判官抹去唇边血渍,染血的手指轻轻抚过梅枝。
那树上新开的梅花,竟在触碰瞬间变成暗红色。
“菩萨,”他忽然轻笑,将一枚天珠塞进树干裂缝,“凡事不能只看眼前。”
天珠入树的刹那,梅妖树的枝条剧烈颤抖……那珠内竟封着一缕冥龙最精纯的龙息!
地藏菩萨猛然捏紧佛珠:“您这是……”
“谋将来。”话音未落,那小沙弥突然跑到梅树下,撩起僧袍。
小沙弥僧袍翻卷间,腕间《地藏十轮经》刺青突然流转金光。
尿液中的灯油在树根表面凝成“我不入地狱”五字真言,每个字都如烧红的烙铁般深深钉入主根。
“啊……!”梅树干裂的树皮间渗出黑色脓血。
那些被镇压的罗汉舍利残力竟从五处伤口喷涌而出,在空气中凝结成八十一尊微型金刚法相。
法相拈指成印,将试图反扑的树脂生生压回年轮缝隙。
菩萨见状,突然口诵佛号:“阿弥陀佛!”
他看出来了……那尿液中分明混着……
而魏判官染在梅枝上的血,正悄悄勾勒出一幅《冥龙镇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