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号”如同投入浓墨的一粒微尘,缓缓驶入那片被标记为“遗忘坟场”的绝对黑暗空域。
并非缺乏星光。这里的黑暗,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对“存在”本身的否定与稀释。舰船外部的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流变得极其缓慢且充满乱码,仿佛连信息传递的规则在这里都变得懒散而无效。肉眼望去,舷窗外是纯粹、致密、连思维都似乎要被其吸入停滞的虚无。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没有规则的涟漪,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静。
并非“归墟”那充满吞噬欲望的“静寂”,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彻底的——遗忘。仿佛这里是被宇宙本身遗弃的角落,是时间与规则的坟茔。
“所有外部传感器效能下降90%以上……规则探测几乎失效……”
“舰船能量正在被缓慢‘稀释’……不是吸收,是……概念层面的消散!”
“精神压力指数飙升!建议启动最高级别心智防护!”
苏文瑾的声音在死寂的舰桥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即便是隔着层层防护,那股仿佛能抹除存在感的虚无,依旧在无声地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
赵明宇全力维持着引擎和护盾的稳定,额头青筋暴起:“妈的,这鬼地方待久了,怕不是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冷月璃周身冰夷之力流转,试图冻结那无形的侵蚀,但极寒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唯有陆凡,静静立于观测窗前,灰蒙的眼眸凝视着外界的绝对黑暗,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沉浸感。
他的混沌奇点道印,在这里仿佛回到了母体。那包容万物、归于太初的特性,与这片“遗忘之域”的虚无本质,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道印表面的幽紫裂痕依旧冰冷,但其带来的威胁感,在这里似乎也被这无边的寂静所稀释、抚平。
他不仅能抵抗这里的侵蚀,甚至能……感知到这片虚无中,某些更加深邃的东西。
“降低引擎功率,保持最低限度维生。关闭所有非必要外部探测,节省能量。”陆凡下达指令,声音在死寂的舰桥内异常清晰,“这里的规则排斥‘存在’的彰显,越是活跃,消散得越快。”
他转向苏文瑾:“文瑾,尝试用最基础的灵能波纹,以最低频率进行扫描,不要试图解析,只记录最原始的反馈。”
苏文瑾立刻照做。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灵能波纹,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缓缓扩散进黑暗。
反馈回来的,并非数据,而是一种……情感的残响。
绝望、不甘、释然、疯狂、平静……无数种截然不同、却又都带着岁月沉淀感的情绪碎片,如同沉入海底的贝壳,零星地散落在这片虚无之中。它们不属于这个时代,是早已被遗忘的文明与个体,在此地彻底湮灭前,留下的最后印记。
“这里……真的是一座坟场。”苏文瑾喃喃道,被那庞杂而古老的悲伤情绪所震撼。
“不仅仅是坟场。”陆凡闭目感受着,“更像是一个……规则的沉淀池。所有在此‘被遗忘’的存在,其最后的信息与规则烙印,并未完全消失,而是沉淀了下来,成为了这片虚无的一部分。”
他忽然心有所感,操控着那缕灵能波纹,朝着某个情绪残响特别密集,且带着一丝微弱秩序感的方向探去。
波纹掠过,仿佛触动了什么。
前方的黑暗,如同幕布般,极其缓慢地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幕模糊的、无声的、如同褪色油画般的景象,在虚无中缓缓浮现——
那是一片燃烧的星域,无数造型奇特的战舰在幽紫丝线的缠绕下崩解,一位身形高大、散发着纯白光芒的身影(与净火者类似,但细节不同)在发出最后的咆哮后,被无尽的黑暗吞没……景象破碎,又重组为另一幕:一个生机勃勃的翠绿星球,其大地之下突然涌现出暗红色的血肉脉络,将整个星球包裹、吞噬,最终化为一颗缓慢搏动的巨大肉瘤……景象再次变换:一片由纯粹机械构成的银色海洋,其逻辑核心突然陷入无法解开的悖论,整个文明在无声的运算错误中陷入死寂,化为一片冰冷的废铁……
这些破碎的景象,如同走马灯般在黑暗中闪现、湮灭,都是曾经辉煌,最终却被“织网者”或其它灾厄吞噬、遗忘的文明的最后剪影。
“这些是……”赵明宇屏住了呼吸。
“被‘织网者’吞噬的文明残响。”陆凡沉声道,“它们被编织进‘永恒生态’的过程,其信息沉淀在了这里。这片‘遗忘坟场’,是‘织网者’消化猎物的‘胃袋’,也是其罪证的陈列馆!”
就在他们被这些文明残影所震撼时,陆凡的混沌奇点猛地一跳!道印上的幽紫裂痕传来一阵清晰的牵引感!
他立刻引导灵能波纹,循着那牵引感探去。
在无数破碎残影的更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却顽强闪烁的纯白光芒,如同黑夜中最后的灯塔,映入他们的感知!
是曦光的气息!虽然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它确实存在!
“找到他了!”苏文瑾惊喜道。
然而,没等他们松口气,那点纯白光芒附近,数道更加凝练、更加冰冷的幽紫丝线,如同潜伏的毒蛇,从虚无中悄然浮现,正缓缓收紧,试图将那最后的白光彻底绞碎、吞噬!
曦光并未完全摆脱追击!他只是利用“遗忘坟场”的特性暂时隐匿,但“织网者”的猎杀单元,依旧如影随形!
并且,似乎是感应到了“追光者号”的探查,那几道幽紫丝线猛地调转方向,带着冰冷的恶意,朝着灵能波纹的来源——也就是“追光者号”的方向,疾射而来!
它们发现了新的“不谐音”!
“被发现了!规则攻击!”苏文瑾惊呼。
赵明宇立刻将引擎功率提升,试图机动规避。但在这片规则惰性的虚无中,舰船的动作迟缓得令人绝望!
冷月璃瞬间出手,极寒冰墙在舰船前方层层凝聚,试图冻结那无形的规则攻击。
然而,那幽紫丝线仿佛无视了物理与能量的阻碍,直接穿透了冰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向了“追光者号”的规则防护壁垒!
嗤——!
外层融入了净火者秩序的“秩序壁垒”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光芒急剧黯淡!中层的灵能护盾更是如同泡沫般接连破碎!
眼看那致命的丝线就要触及最内层的“混沌胎膜”——
陆凡动了。
他没有去硬撼那些丝线,而是将混沌奇点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运转!
他不再试图“防御”或“攻击”,而是引导着那股包容万物、归于太初的力量,轻柔地笼罩住整个“追光者号”。
下一刻,在幽紫丝线触及舰体的前一个刹那——
“追光者号”连同其内的所有人,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从“存在”的层面上轻轻抹去了刹那!
不是隐身,不是跃迁,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暂时性的自我遗忘!让自身的存在感,在这片“遗忘之域”中,降低到了与背景虚无近乎一致的程度!
那几道幽紫丝线猛地失去了目标,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舰船原本所在的位置徒劳地穿梭、扫描,却一无所获!
数秒后,陆凡缓缓收拢力量,“追光者号”重新在虚无中浮现,位置已然悄无声息地横移了数百公里。
赵明宇等人惊魂未定,看着那些失去目标后缓缓缩回的幽紫丝线,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刚……刚才那是?”赵明宇声音发干。
“混沌奇点的另一种应用。”陆凡解释道,脸色微微苍白,显然刚才的操作消耗巨大,“暂时降低自身存在概念,融入这片‘遗忘’的规则背景。在这里,这比任何防御都有效。”
他看向曦光光芒所在的方向,眼神凝重。
“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刚才的扰动可能引起了更高级别的注意。”
“必须尽快救出曦光,然后……立刻离开这里!”
“遗忘坟场”的宁静已被打破,潜藏的猎手与更多的文明残影,似乎都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救援行动,必须争分夺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