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黑影被巡谷汉子架着踉跄进医棚时,兽皮斗篷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
苏芽跟着跨进去,松木火把映出被架者的脸——左眼蒙着渗血的布,右眼空洞洞的,是红线。
\"失温。”
苏芽的手指按在红线腕脉上,几乎摸不到跳动。
她扯下自己的鹿皮手套,掌心贴住红线冰凉的后颈,转头对小环道
\"烧姜血汤,加五钱辣椒末。\"
又对架人的汉子说
\"剥了她的湿衣裳,拿热砖裹进毛毡。\"
医棚里的火塘噼啪炸响,苏芽解开红线怀里鼓囊囊的包袱,三层油布裹着的羊皮卷露出来时,她睫毛颤了颤。
产婆的手开始在红线四肢上快速搓揉,从指尖到肩颈,每一下都带着狠劲
\"血得活起来,冻硬了的血管要揉开。\"
红线突然呛咳一声,混着血沫的姜汤从嘴角溢出来。
苏芽没停手,直到她的指尖泛出青紫色
\"醒了?\"
盲眼女人的喉结动了动
\"老刀在北井设...盐刑台。\"
声音像刮过冰棱的风
\"不服的...断舌晒尸。\"
苏芽的手顿住。
她抓起油布卷塞进怀里,转身时撞翻了药碗,陶片在地上裂成星子
\"燕迟!\"
燕迟掀帘进来时,发梢还沾着雪。
他接过苏芽递来的羊皮卷,指腹抚过上面的炭笔痕迹——是密道图。
\"旧官道下有漕渠。\"
他的指甲在图上划出道印子
\"能绕到盐井侧后,但塌了三年,得炸冰岩。\"
\"炸?\"
春桃抱着双刃挤进来,兽皮甲上的冰碴子叮叮当当
\"夜里炸响传十里,老刀的狼狗耳朵早竖起来了。\"
苏芽盯着图上蜿蜒的线条,突然敲了敲自己手背的旧疤
\"走冰肠。\"
\"冰肠?\"
燕迟挑眉。
\"去年冻死的引水铁管。\"
苏芽从火塘里抽出根烧红的火钳,在地上画了条弯线
\"从谷西废窑进去,铁管通到盐井下头,管壁结着冰,能爬。\"
春桃的刀尖在掌心敲了三下
\"要调开北井守卒。\"
\"字痴。\"
苏芽提高声音。
字痴抱着木匣从后间钻出来,他的手指总沾着墨渍,此刻正往新刻的印模上吹金粉
\"仿铁脊帮的调令,得像到他们自己人都认不出。\"
他摊开三张麻纸
\"印泥要掺松烟,火漆得加朱砂——前日从老盐脚那抠的半块,够了。\"
燕迟接过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南线有变,抽调北井守卒五十。\"
他抬头时眼里有光
\"老刀上个月劫了南线商队,正防着报复。\"
小环举着火漆炉凑过来,她的手指被烫得通红,却还在笑
\"芽主看,这印子像不像?\"
苏芽捏起调令对着光,火漆上的虎头纹连胡须都分毫不差
\"今夜子时,春桃带十个人,扮成帮里的巡盐队。\"
她转向春桃
\"调令要塞进他们的守夜桶里,油布包着,沾点盐粒——他们的人总往桶里撒盐防潮。\"
春桃把调令塞进怀里,双刃在腰间撞出脆响
\"十个人,够了。\"
子时的雪下得更密了。
春桃的战妇队裹着帮众的黑皮袄,马蹄铁包着麻絮,像群影子滑过雪地。
苏芽站在谷墙上,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转身对石耳道
\"带凿工队去废窑,把铁管里的冰碴子清干净。\"
\"热油。\"
石耳搓了搓手
\"浇热油化冰,管子才不会裂。\"
后半夜,调令果然奏效。
燕迟盯着暗桩送回的消息,炭笔在树皮上划得沙沙响
\"北井守卒少了一半。\"
石耳的凿子敲在铁管上,冰屑飞溅。
小满把绳子往腰间一系,冲阿腥咧嘴
\"小崽子,跟紧了。\"
阿腥吸了吸鼻子,把湿布往脸上一蒙——苏芽说过,盐井附近的空气有毒。
铁管里黑得像锅底,只能摸着管壁往前爬。
阿腥的膝盖磕在冰上,疼得直抽气,突然拽住小满的脚腕。
小满回头,就见阿腥的眼睛瞪得溜圆,手指着前方——空气里飘着股铁锈味的咸,混着点苦。
\"毒卤!\"
阿腥的声音闷在布里。
小满的后颈冒起冷汗。
他摸出怀里的陶管,那是苏芽用泥窑烧的
\"快,把布蘸盐水!\"
他扯开自己的衣襟,盐水浸透的布往阿腥脸上一按
\"爬!\"
陶引流管布设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第一股卤水\"咕噜\"掉进陶瓮的声音,比任何晨钟都响。
返程的路却没那么顺。
战妇的哨卒突然从雪堆里钻出来,箭雨像蝗虫似的扑过来。
春桃把最后一个人推进铁管,解下腰间的战妇令旗插在雪坡上。
她的双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谁敢踏过这旗?\"
七个人围上来,刀光剑影里,春桃的兽皮甲被划开七道口子。
血滴在雪地上,很快冻成红珠子。
她的膝盖跪在旗边,看着谷里突然腾起的火光——小环举着火折子,点燃了三盏契灯。
\"轰!\"
契灯爆炸的声音震得雪块从树上簌簌往下掉。
铁脊帮的人愣了愣,以为中了埋伏,呼啦啦退了回去。
苏芽抱着春桃冲进医棚时,她的手都在抖。
春桃的血浸透了她的衣襟,黏糊糊的
\"八处刀伤。\"
她咬着牙下针
\"最深的在肋下,没伤着肺。\"
春桃突然笑了
\"旗...倒了吗?\"
\"没。\"
苏芽的针在火上烤着
\"插得比山还稳。\"
夜深了,燕迟站在合契环前。
他的炭笔在青铜内环上刻下\"北井引卤\"四个字,蓝光从环心升起,绕了两周,停在\"密道图献者\"那栏——红线的名字被照得发亮。
风雪声里,一块新的木牌挂在谷口的轮值榜上,墨迹还没干
\"明日轮值:试卤人——阿腥,年九岁。\"
就在这时,谷外的雪坡上突然传来马蹄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块大石头压在人心上。
有人从巡哨棚里跌出来,声音发颤
\"芽主...老刀带着百人队,站在谷外的雪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