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再次燃至深夜。李琮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单一的奏章,而是几份内容迥异却暗藏关联的文书:那份弹劾苏芷柔“有损清誉”的御史奏折、暗探抄录的市井流言摘要、萧煜那封情意暗藏的信件副本,以及陆铮最新呈报的——武安伯府一名负责与外埠联络的心腹管家,昨夜“意外”失足落井身亡的消息。
对手的反应,快、狠、准。断尾求生,清除线索,同时多路出击,扰乱视线,试图将水搅浑。李琮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稳定,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年轻的面庞上,已看不出初登基时的青涩,只有属于帝王的深沉与冷厉。
“陛下,武安伯此举,分明是杀人灭口!是否加强对武安伯府的监控?或许能找到其他线索?”陆铮低声请示。
李琮摇了摇头:“经此一事,他只会更加小心。那条线,暂时断了。”他目光转向另外几份文书,“不过,他们既然出了招,朕也不能不接。”
他首先拿起那份御史奏折,提起朱笔,并未批驳,而是写下了一段看似不相干的话:“《礼记》有云:‘医者,仁术也。’昔扁鹊见蔡桓公,望其色而知疾在腠理,非拘于男女之防。今有医者,活人无数,泽被军卒,此乃大仁,何损清誉之有?况宫中设药庐,惠及宫人,着仁嫔苏氏,安心施诊,以彰仁德。”
这道批示,巧妙地将苏芷柔的行为拔高到“仁术”和“母仪之德”的层面,用更高的礼法框架化解了低层次的礼法指责,既保全了太后和守旧派的颜面,又彻底肯定了苏芷柔宫中行医的正当性。批示明发之后,那位“耿直”的御史顿时哑火,再也无人敢就此说三道四。
接着,李琮针对顾明月的流言,只对周全吩咐了一句:“去告诉慧妃,朕明日要去长春宫看她新磨的透镜。让她不必拘礼,朕喜欢她那里的‘趣味’。”皇帝即将亲临长春宫的消息传出,那些关于“行为不检”、“有辱皇家”的流言,不攻自破。陛下都亲自去欣赏了,谁还敢说那是“不务正业”?
最后,他拿起萧煜的信件副本,沉吟片刻,将其凑近烛火,烧为灰烬。“告诉陆铮,萧煜这封信,从未存在过。但要加强西北与京城之间的信息筛查,类似信件,一律截留。另外,”他顿了顿,“给靖安侯去一道密旨,嘉奖萧煜作战勇猛,擢升其为甘州镇守副将,总辖甘州防务练兵事宜,让其更加忙碌些。”
升职,加担子,让萧煜无暇他顾,这是最体面也是最有效的保护。同时,李琮心中已开始考虑,待西北局势更稳,或许该为萧煜指一门合适的婚事了。
处理完这些,李琮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工部贪腐案。张桐在诏狱中,受尽酷刑,却咬紧牙关,只认自己贪墨,绝口不提武安伯。李琮知道,这是武安伯的威胁起了作用,张桐宁愿自己死,也不敢牵连家人。
“既然他这么想当忠仆,朕就成全他。”李琮语气平淡,“结案吧。张桐贪墨巨额,罪证确凿,判斩立决,家产抄没。工部涉案官吏,依律严惩。此案明发天下,以儆效尤。”
快刀斩乱麻。既然暂时挖不动武安伯的根基,就先砍掉他这只最嚣张的爪牙,震慑宵小。工部这个缺口,已经打开,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
圣旨下达,张桐被推赴菜市口斩首。血淋淋的人头落地,让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噤若寒蝉,真切地感受到了少年天子的雷霆手段。武安伯称病闭门不出,府邸周围巡逻的兵丁却无形中多了起来。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李琮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武安伯势力根深蒂固,绝不会因此罢休。而那个失踪的柳玄,更像是一根毒刺,扎在西北方向,不知何时会再次引发剧痛。
他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后宫之中,苏芷柔的药庐得以保全,顾明月依然可以沉浸在她的格物世界,她们或许感受到了些许风波,但并未真正理解其下的暗流汹涌。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要守护的,不仅是这个帝国,还有这片宫墙之内,难得的一点纯粹与光亮。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施予苏芷柔、顾明月的是雨露恩泽,而给予张桐、武安伯之流的,将是更加酷烈的雷霆。接下来的路,一步都不能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