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指间捻着那点从老何桌上取得的墨粉,凑近油灯细看。墨色纯黑,质地细腻,绝非县衙配发的普通货色。他取来府衙下发的公文用墨对比,色泽质感截然不同。
“查。”陈望对身边一名可靠差役低语,“看看这墨,通惠县里,哪些铺子在卖,哪些人在用。”
差役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陈望刚踏入户房,便察觉气氛不对。老何的位置空着,几名旧吏聚在一处低声交谈,见他进来,立刻散开,眼神躲闪。
“何吏员告假了。”有人含糊道,“说是老家有急事。”
陈望不动声色:“告假文书呢?”
“一早就递去吏房了。”
陈望转身走向吏房。管理吏房的是个中年书办,见陈望来查老何的告假文书,陪着笑:“陈书吏,何吏员确是递了文书,按了手印的。您看……”他递上一张纸。
文书格式无误,理由正当,手印清晰。陈望拿起文书,指尖在墨迹上轻轻一抹,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与老何桌上残留同源的墨香。
“这墨,不错。”陈望状似无意道。
书办笑容不变:“衙门里统一采买的,都是这个。”
陈望没再追问,拿着文书副本离开。他回到户房,立刻调阅了近半年吏房采买墨锭的记录。账目清晰,采买的都是普通的松烟墨。与老何所用,与那封告假文书所用,绝非一物。
老何跑了。带着他用得起好墨的秘密,和他背后可能牵扯的更多人。
陈望将发现密报给周明轩。
周明轩看着那点墨粉和采买记录,冷笑:“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一个仓吏,用得起这等好墨,还能在风闻司眼皮底下‘告假’溜走?吏房那个书办,也有问题。”
“属下这就去查吏房书办……”
“不,”周明轩抬手制止,“让他动。他动了,我们才能看清,这张网到底有多大。”他沉吟片刻,“老何仓促离开,必会留下痕迹。让王瑾的人去追。你继续盯紧户房,稳住其他人,看看还有谁会跳出来。”
陈望领命。接下来的两天,他如常处理公务,对老何的“告假”不再提及。户房剩下的旧吏们见他如此,惊疑不定,做事反倒比以往更规矩了几分。
第三天,派去查墨的差役回来了。
“大人,那墨是‘松岚斋’的‘青松髓’,一两银子一钱墨,通惠县里,只有两家铺子有售,买者非富即贵。其中一家铺子的掌柜说,前几日,确实有位官衙模样的人一次性买了不少,形容样貌,与何吏员有七八分相似。”
几乎同时,京城影卫传来密报。他们沿着老何离开的路线追踪,发现他并未回什么“老家”,而是绕道去了京郊一处别业。那别业,登记在顺天府一位钱姓经历官名下。
“钱经历……”周明轩指尖点着桌面,“果然牵扯到府衙了。看来,通惠县这条小鱼,连着顺天府的大鱼。”
他立刻修书一封,将证据与推断密封,以密奏形式直送紫宸殿。
当夜,通惠县衙灯火通明。周明轩坐镇,陈望协助,开始全面复核户房近三年所有账目,尤其是涉及漕粮、税银的关键款项。算盘声噼啪作响,一夜未歇。
天光微亮时,一名书吏捧着几册账本匆匆而来:“大人,陈书吏,这几笔‘修缮河工’的款项,核销凭证模糊,经手人签押……似乎与何吏员笔迹有异。”
陈望接过,仔细比对,眼神一凝:“不是似乎,是根本不同。这是……左手字?”
周明轩接过账册,只看了一眼,便冷笑出声:“欲盖弥彰。看来,咱们这位何吏员,背后的事不小啊。”
他站起身,对陈望道:“备马,去顺天府。该会会那位钱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