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自己营地接连失踪了好几个孩子,黄龙越想越是心惊。刚才杜广的怪笑声,不是针对自己的,就是针对车队的。
车队的管事少年郎虽然语带机锋,但是心地不错,不光给了自己两石粮食,还定下后日之约。不行!自己这群流民,早晚是个死,不能让那少年也身陷险地。黄龙心里暗暗做了决定,了不起自己就和白绕与杜广拼了,当初若是没逃出来,也不过是早死几个月而已。
黄龙叫过自己的弟弟黄虎,小声问道:“小虎,你今天与我一起去借了粮食,那车队你可还记得?”
黄虎点点头,雪中送炭的少年郎和几十名跨马背弓的护卫,他当然印象深刻。
“明天一早你带上几个粟米团,就沿着官道往真定方向去,后天若是遇见了今日的车队,就告诉他们,今日因为分粮之事,我与白绕他们两人大吵一架,恐怕白绕与杜广会对车队不利,记得小心一点,不要被他们的人发现了。”黄龙小心叮嘱着弟弟,伸手指了指二人的营地方向。
黄虎点点头,他年纪不大,是黄家的老儿子,黄龙是大哥,对他如父如兄,他也极听黄龙的话。
临近黄昏,车队来到了真定城下,在城门处验了传符,缓缓驶入略显喧嚣的城门洞。夕阳的余晖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一层暗金,四处升起的袅袅炊烟与归家的急切之心交织在一起。
马车刚在南城主道上停稳,归心似箭的赵雷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抬脚就要往家的方向跑,巷子里走不了马车,只能步行进去。他脸上挂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年前离家,如今已经两个月不曾回来,无比思念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妹妹。
“赵兄弟,别急!”张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脸上带着笑意,“都已经到家门口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先随我去把车上的礼物一起带上,咱们可都不知道你家在哪。”
赵雷被拉住,脚步一顿,有点不好意思,“公子请见谅!赵雷已经两月不曾回家了,心中实在记挂母亲和弟妹,她们孤儿寡母……”他话没说完,眼神已经焦急地瞟向那条熟悉的小巷。
魏超也下了马,对赵雷说道:“张兄弟,我知你归家心切,但咱们可是受田先生所托而来,礼不可废,抓紧时间拿上礼物吧。”
与此同时,巷子深处,一座简陋但还算整洁的小院里,气氛却与赵雷归家的期盼截然相反,充满了压抑和恐惧。
院门半开着,菜畦里一片狼藉,刚冒头的青苗被人暴力踩踏过,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屋里传来“哐啷”一声,是陶瓷被摔碎的刺耳声响,还有一个少女带着哭腔的尖叫:“娘——!”
赵雷的母亲李氏,一位衣着朴素、面容憔悴却透着坚韧的中年妇人,正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将一个十三四岁、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女死死地挡在身后。少女正是赵雷的妹妹-赵露。她衣衫的葛布袖子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臂,脸上泪痕交错,满是惊恐。
屋子中间,站着三个不速之客。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头戴镶着玳瑁片的皮弁,身着绣云纹锦服,腰佩玛瑙贝带,上面挂着一块螭虎纹玉佩。
他面色浮白,眼神轻佻,一脸的嚣张跋扈,正是真定城里出了名的公子哥刘复。身后跟着两个身材壮硕、面目凶狠的家丁,一看就是惯于欺压良善的打手,此时正用力按住一名不断嘶吼与挣扎的少年,少年便是张梁此行的目标人物-赵云。
刘复脚下,是一个摔得粉碎的粗陶碗,显然是他刚才故意砸的。他手里还捏着一小把刚从赵露篮子里抢来的、准备晚上煮的野菜,正用两根手指捻着,一脸的戏谑。
“哼,不识抬举的老妇!”刘复斜睨着赵母,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浓的酒气,显然刚从酒肆出来,“小侯爷看上你家这丫头,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跟着我吃香喝辣,不比跟着你这穷酸破落户,天天啃这些猪都不吃的野菜强?!”
他一边说着,贪婪的目光一边在赵露惊恐的脸上和单薄的身体上逡巡,如同打量一件货物。
“小侯爷!”赵母强忍着屈辱和恐惧,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民妇感激侯爷抬爱!只是小女年幼无知,粗鄙不堪,实在配不上天家贵胄!求侯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孤儿寡母吧!”她说着就要拉着女儿跪下磕头。
“放过你们?侯爷我与你家说了几次,你竟敢拒绝?!”刘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抬脚虚虚踢了一下地上的碎陶片,“本侯爷今天心情好,亲自来你这破地方,是给你们脸!这丫头,我今天就要带走!”他语气陡然转厉,对身后两个豪奴一挥手,“给我把人拉过来!”
一名豪奴放开地上的赵云,狞笑着上前,就要绕过赵母去抓她身后的赵露。
“刘复!”门口传来一声大吼,一个与赵雷年纪相仿的少年冲了进来,“你身为真定侯府公子,竟敢强抢民女!”
“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督邮家的夏侯公子,你屡次坏我好事,侯爷我今天便抢了你又如何?”
来人叫夏侯兰,与赵家兄弟少小相知,父亲是常山郡督邮夏侯博,负责巡回监察县级官吏与宗室,代表太守行使地方监察权。
“你若敢动赵露,我一定让督邮报与太守,告你强抢民女,弹劾真定侯教子无方!”夏侯兰半步不退,盯着刘复的醉眼,大声怒喝。
刘复听说要弹劾父亲,醉酒之态稍微清醒了一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你父亲不过一个小小督邮,你奈我何!”
“不!你不要过来!”赵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抱住女儿,用自己的身体阻挡家丁。她瘦弱的身体被家丁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后退,后背撞在院墙上,发出一声闷哼,却依旧不肯松手。
“娘!”赵露吓得失声痛哭,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
“黄脸婆,你找死!”豪奴见赵母如此顽固,心头火起,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朝赵母脸上扇去!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院门口传来,那声音饱含着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惊痛,瞬间撕裂了小院的压抑!
正带着张梁一行人回家的赵雷,远远地看见夏侯兰急急冲进家门,他心知家里一定出了事,不然夏侯兰不至于如此急迫。他丢下礼物,便快步赶回来,正碰上这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看到母亲被推搡撞在墙上,看到弟弟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看到妹妹衣衫不整惊恐哭泣,看到夏侯兰与恶少对峙怒吼,看到那恶少嚣张跋扈,看到家丁扬起的手掌……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赵雷只觉得眼前发红,两年行商护卫磨练出的狠劲和压抑已久的思念瞬间化作焚天的怒火!他像一头发狂的雄狮,甚至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将手伸向腰间,那里有押货行商时防身的环首刀,“锵”的一声利刃出鞘半截,刀刃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在黄昏中一闪而过!
“好贼子!敢欺我家人!我杀了你们!!!”
赵雷怒吼着,根本不管对方是谁,也不顾对方人多势众,更忘了什么后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家人!“老裴!”张梁在身后高喊。
“锵!”赵雷腰间刚出鞘一半的刀,被一只手又按回了刀鞘,正是快步跑过来的裴元绍。
刘复见有人准备拔刀,脸上的轻佻瞬间凝固,被赵雷那骇人的气势和一闪而过的刀光吓得酒醒了大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两个豪奴也愣住了,一人放开了赵云,另一人扬起的巴掌凝固在了空中,看着凶神恶煞的赵雷和身后奔来的裴元绍,一时竟忘了反应。
赵家母子三人看着突然出现的赵雷,又惊又喜,但看到他作势拔刀冲向刘复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雷儿!不要!”
赵云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挡住了暴怒的赵雷,“哥!别杀人!”
赵雷眼中此刻只有那个将母亲推撞到墙上,还想打她的恶奴!刀虽然被裴元绍按回了鞘中,但那勃然而生的滔天怒火哪会就此平息,他腾身而起,蓄满恨意的右脚直直踢在豪奴左脸上。
42码的大脚如同攻城锤般,结结实实印在了恶奴瘦长的脸上,原本趾高气扬的38码的鞋拔子脸,就像一张被大力踩踏过的劣质草纸,瞬间扭曲变形。豪奴被冲击力带得横飞了几步,后背撞在院墙上,又重重地落地,半天不敢起身。
刹那间,小小的院落里,杀机弥漫!
刘复强作镇定,对冲进门的赵雷与裴元绍说道:“你,你不要过来啊!”
赵雷将母亲,弟弟赵云和妹妹赵露拉到自己身后,瞪着刘复三人,喝道:
“贼子,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