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赶紧狡辩,“老师,非是如此,弟子也是苦出身,只是心疼师兄们正值长身子之时,每日仅以白粥咸鱼果腹,长久下去恐难支撑。”
“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张梁躬身应道,“老师教诲的是。可《礼记》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若是条件允许,弟子还是希望学堂吃食,能改善一二,毕竟,身子骨才是求学之根本。”
他见郑玄并没有表态反对,接着说道,“弟子恳请自今日起,学堂增设昼食,每日提供两顿黍米饭,三日供一顿肉食。所需银钱,皆由弟子承担。”
郑玄拂袖摆手拒绝,“不可。为师岂能受弟子奉养?”
“非是奉养,实为助学。”张梁第三次揖礼,“若因饥馁损了师兄们的身体,反倒辜负了老师栽培之心。”
郑玄还要推拒,张梁抢先道,“老师,修齐治平,乃是士人夙愿。若连温饱尚且不济,又如何安心治学?弟子这点心意,还请老师成全。\"
郑玄沉默片刻,望着眼前仍然躬身的张梁,终于轻叹一声,“且先试行一月。”
“谢老师成全!”张梁直起身来,却又说道,“老师,不若在学堂中增设奖项,学业佼佼者,可获得奖学之金,您看如何?”
郑玄佯怒,“你这孩子,怎的得寸进尺?”
张梁笑着说道,“既已破例,何不周全?”
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钱囊,轻轻放在桌上,“这些权作首月之资,望老师莫再推辞。”
郑玄凝视弟子良久,接过钱囊,隔着窗叫过了刘熙,“成国,将三郎的钱囊入账,通知膳房,自今日起午时增设昼食。”
刘熙进来,取了钱囊离去。
看着他远去,郑玄对张梁笑道,“你且与我细说那奖学之金。”
张梁略一整理思绪,答道,“老师明鉴,如今除去官办太学、鸿都门学与郡国学,各地县中多为私学。”
郑玄点点头,这也正是当下的教育现状。
汉代独尊儒术,以官办儒学为教化正统。太学与郡国学构成国家授经、取士的核心渠道;私学被允许存在,却居于从属地位,至于鸿都门学,最多算是汉灵帝刘宏设置的中央艺术学院。
朝廷既需借助私学弥补官学不足,承担启蒙识字的基层功能,又对其中偏离正统、聚徒讲学之风深怀戒心。
尤其到了东汉,不少经学大师开门授徒,动辄聚集数千门徒,声望甚至凌驾在官学乃至太学之上。不仅在学术上自成一派,更在地方逐渐形成以师承关系为纽带的势力网,“与朝廷争士望、淆乱经义”。
而经学大师所在家族,往往在朝中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因此,朝廷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私学,却常常通过政治手段加以压制,以防其动摇官学正统与思想一统。党锢之祸中,有不少士人就是因此被禁锢家中,不得外出。?
张梁回忆着后世奖学金的设置,说道,“奖学之金,顾名思义,便是以钱物对学生进行资助,旨在通过钱物奖励,激励学子在学业、品行等方面精益求精,追求卓越。”
张梁顿了顿,看向郑玄,见老师凝神不语,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他便也静候在一旁。
片刻之后,郑玄回过神来,说道,“三郎,你继续说,老夫在听。”
张梁参照后世经验,斟酌着词句说道,“譬如,为德行出众者设‘旌表奖’;为通晓经典者设‘明经奖’;为精通律法者设‘獬豸奖’;另有书法、术算、礼乐等奖项;还请老师完善。”
郑玄捻着胡须点头,“奖项设置不难,只是这奖学之金,又从何而来?”
张梁笑道,“老师,弟子以为此事反是最易解决。奖学金来源可由朝廷赏赐,亦可接受地方大族、富商或个人赞助。”
郑玄摇头道,“朝廷赏赐一事不必多想,老夫身为党人,朝廷未将郑学取缔,已是万幸。”
“那便依靠地方大族、富商与个人赞助。”张梁接道,“弟子可代家兄与魏氏先行捐助,以两家之名冠名奖学金;亦可凭同窗之谊个人出资赞助。”
“你所说赞助与冠名,又是何解?”郑玄对他口中的新鲜词汇有些不理解,赞助他倒还知道,冠名却是太新了一些。
“赞助者,支持并协助;冠名即以其名命之。”张梁解释道,“比如弟子若赞助了某一奖项,可冠名为‘张梁奖学金’,也可设为‘张三奖学金’。”
郑玄捻须沉吟,目光中有赞许也有审慎,“三郎此议,倒是颇具新意。且将这赞助与冠名之制细细道来。”
张梁取出纸笔,写写画画起来,“弟子以为,赞助可分三等。凡捐资万钱者,可列名功德碑;捐资十万钱者,除列名外,更可在学堂中择一间讲堂冠名;若捐资百万钱以上,则可冠名整座楼宇,更可参与制定相应奖项的评选章程。”
他见郑玄并未打断,便继续进言,“如今学堂之中屋舍简陋,若遇暴雨大风,恐有倾倒之危。”
“弟子建议新建藏书楼一座,名曰‘康成图书馆’,供学子博览群书。另建‘明德堂’、‘格物斋’等学舍,使讲学、休憩各得其所。至于学子住宿,当改建现有茅屋为砖瓦房舍,每间容四人,设床榻、书案,使寒门子弟不必再为风雨所苦。”
“康成图书馆,此事不妥。”郑玄指节轻叩着案几,出言表示了反对,“以钱财换名望,此例一开,恐遭物议。况且富者得彰其名,贫者默默无闻,岂不有违有教无类之旨?”
“老师明鉴。”张梁从容应对,“然《易》有云:‘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富者捐资助学,既惠及寒门学子,又增其民间声望,正是损有余补不足之善举。”
“且冠名非为炫耀,实为彰表义行,使后来者效仿。老师乃是大儒,子贡赎人与子路拯溺,孰优孰劣自是不需弟子多言。至于评选章程,仍由老师与学堂中各位师兄共同裁定,赞助者仅有建议之权,绝不使其干预教学与评选。”
窗外传来学子们的诵书声,郑玄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些在树荫下苦读的身影,良久方道,“昔日孔子厄于陈蔡,犹弦歌不辍。但若能令学子免于饥寒之苦,专心向学,老夫又何须固守清贫之名?”
张梁小小的拍了一马,“老师注经治学,安贫乐道,风骨凛然。纵然引豪族与富商入局,世人也知老师是为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