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公子既然已经发话,管事只得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快安排人前往临淄,一定谨守本分,按当地行情来,不惹事不生非,收完夏茧就回来。
随后,管事引着张梁来到织锦工坊。
工坊之中,数百台斜织机与多综式提花机整齐排列,机杼声声、不绝于耳。工匠们置身其间,忙碌有序。斜织机上梭影飞驰,光滑的白绢素帛在织机上快速成型;而多综提花机则缓慢运作,以细腻手法编出繁复锦纹。
管事叹了口气说道,“公子,如今工坊中所用织机,效率有限。尤其这提花机,一日之内,仅能织出数寸锦缎,能否请公子巧手改造,若能如缫丝机那般,提升百倍,那……”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便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张梁凝神观察片刻,心念微动,当即从系统中查看了后世使用的高端机器--大花楼机与丁桥织机。
新机具结构精巧、规模宏大,尤其是大花楼机,通高近丈,以花楼提综、衢盘与衢脚控线,可容纳更多综片,能织出更为复杂精密的大型图案;而丁桥织机则以多片综、多脚蹑联动,效率远超旧式提花机。
至于同样高效的纺纱机,张梁暂时没有考虑,棉花还没有开始种植,现有的纺纱机就足够应对葛麻的织造。
张梁让管事平整好一片空地,下午安排人手去码头接收新织机。他嘱咐道:“新织机运到安装后,暂勿擅动。待明日匠师前来指导,再以新机织造。届时效率应可提高数倍。”
张梁忽然想起一事,又询问道:“我朝有织锦中嵌入文字者,如‘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之类,我工坊可否织出?”
管事面露难色,答道:“公子,此类织锦向来都是由官造工坊生产。技术上虽非不能,然私织涉嫌僭越,一旦发觉,恐怕……”他抬手在颈间轻轻一划,意思明白不过——那是要掉脑袋的,全族消消乐。
既然如此,也只能待平定辽东后再作打算。张梁沉吟片刻,又吩咐道:“此次前往临淄,除收购上好蚕茧之外,也尽量多收些废茧与死茧。”
管事闻言略显困惑,张梁微微一笑,解释道:“你只管采购便是。去蛹之后带回工坊,越多越好,我自有用途。若是工坊股东有异议,收回之茧由我全权负责。”
管家虽然不明白张梁的用意,但公子既然开口了,就一定会很厉害。
依照张梁的计划,这些废料捣练成丝浆后可以制纸,丝纸比寻常的留侯纸书写效果更好,且更加坚韧,表面还有蚕丝光泽。另一部分可以缫成短丝,制成蚕丝被,被胎轻软保暖,也是少见的珍品。
若是将来能拿下番禺与日南郡,便可借海路将品质稍次的丝织品贩运至罗马等远方富庶之地,获利必然丰厚。上品运往洛阳,中品留作自用,下品则销往北境诸族--如此安排,正是物尽其用,恰如其分。
工坊事了,张梁带着裴元绍来到魏府。
“大父。”他走进书房,见老爷子正与魏超对坐交谈。
“来了,三郎。”老爷子含笑招呼,“明日你们便要启程南下。此番若遇上剿匪行动,超儿就托付给你了。”
魏超在一旁有些不忿:“大父,我才是兄长。”
老爷子瞪他一眼:“你不过是年长数月,一点都不稳重,可有半分兄长的样子?”
他语气转为郑重,对二人谆谆叮嘱:“剿匪一事,刀剑无眼,你们须以保全自身为要,切忌贪功冒进、以身犯险。凡事谋定而后动,宁可缓进,不可轻入险地。”
“至于到了洛阳,”老爷子端起茶盏,略作沉吟,“记住,不惹事,但也不必怕事。京中权贵虽多,可我魏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们尽快将商铺安排妥当,留下几个精明可靠的亲信经营。初到京城,多与魏家故交走动走动,分出几分利润给他们,将商铺之事打点周全。钱财事小,站稳脚跟、避开无谓的麻烦,才是长远之计。”
二人纷纷点头称是,老爷子又是一番叮咛嘱咐后,才让他们离开。
“三郎,明日卯时就拔营出发,晚上咱们去找蔡兄,你看如何?”
“魏兄,不如现在就去,蔡兄家只有他一名男丁,晚上过去多有不便。”张梁笑道,“魏县令此番升为太守,是否与我们同行进京面圣?”
东汉自汉宣帝开始,地方主官任职时,需要由皇帝面试,“督、宰相亲自相见,察其言行,信者赏赐”。魏趞由县令迁太守,已经是一方大员了(州刺史与郡太守\/国相)。
魏超摇摇头,“此事尚早,地方不得擅动,须得有朝廷下了政令,兄长方才能去职入京。”
此时东汉朝政还没有彻底崩坏,仍然有许多地方需要注意,等到黄巾起义、董卓乱政之后,便是天下大乱,各方诸侯为所欲为了。
……
正说话间,三人已走到蔡府。门房见是熟客,径直引他们入内,裴元绍则留在门房帮忙值岗,只见蔡珂正在园中躬耕锄地。
张梁进门就拍了一马,“舜既躬耕历山,禹亦稼穑人间,今见蔡兄荷锄修陇亩,颇有先贤遗风。”
蔡珂闻声放下锄头,连连摆手:“三郎休要取笑。珂一介文人,岂敢妄比圣贤?不过是今早校场操练未尽兴,归来练练臂力,顺带收拾几畦菜苗。”
魏超在一旁笑道:“蔡兄可知农时天象?午后锄耘倒是少见。只怕待到秋来,兄这园中蔓长松叶暗,草盛豆苗稀呐!”
蔡珂听罢不由大笑:“好你个魏二郎,可真是个小泼才!我这刚垦出三分地,你便来咒我没收成?”
门房上前,帮忙收拾了农具,三人谈笑风生间进了厅堂。
张梁与魏超将随身带来的食盒放下,从中取出几坛佳酿与几碟粤式点心。
坛封一开,酒香混合着清新的果香顿时四溢--张梁这次带来的是低度果酒,以免蔡珂与魏超不胜酒力会喝趴下。
“蔡兄快来品尝,三郎素来喜欢用美食来勾我的馋虫。”魏超见张梁摆好点心,便向蔡珂笑道,“只是这口腹之欲,我却又实在抵挡不了。”
一边说,一边为他介绍:这是晶莹剔透的虾饺,那是外酥内软的香煎萝卜糕……种种精细茶食,在蔡珂看来,都是自己在京师洛阳,也没有见过的精巧美食。
张梁为三人各斟一杯酒,含笑说道:“蔡兄、魏兄,请品品这酒。以鲜果与清酒合酿,酒性温和,果香清润,少饮不醉,反有助安眠。”
魏超见还有一个食盒未开,正要伸手,却被张梁轻轻按住盒盖,摇头笑道:“这一盒,是专为蔡兄令堂与令妹准备的,让她们也尝个新鲜。”
蔡珂闻言起身,郑重一揖:“二位贤弟有心了,且稍待片刻,容我先将点心送入内堂,请家母品尝享用。”
说罢便提盒步入后室,不多时,竟抱着年幼的蔡琰走了出来。
蔡琰一见张梁与魏超,便有模有样地躬身行礼:“琰儿见过两位兄长。”
蔡珂将她放下,为她夹了几样点心,她便乖巧地坐在一旁慢慢小口吃起来。
席间,蔡珂举杯道:“二位贤弟明日即将南下,愿你们一路顺遂、平安归来。”言罢神色微凝,轻叹一声:“家父远在洛阳,此番二郎既入京师,还望代我多看顾一二。只恨我力薄才疏,不能与你们并肩同行,实为心中一大憾事。”
张梁正色道,“蔡兄不必如此忧心。蔡公清名在外,此行必能化险为夷。你只需坚持前往校场勤加习练,强基固本,打熬好身子骨。待明年春后,梁必设法邀兄同行,绝不食言。”
蔡珂眼中微亮,语气中透出几分向往:“若真能如此,自是平生快事。纵马沙场、经略边陲,实乃男儿所愿。只是……”他话音稍顿,面露忧色,“琰儿尚在稚龄,母亲带着她在家,我若远行,终究放心不下。”
魏超闻言朗声笑道:“蔡兄何须多虑!此次我前往洛阳,正可顺道护送府上家小前来与你团聚。”
蔡珂听罢,神情一振,举杯郑重道:“若得如此,珂感激不尽!愿借贤弟吉言,期待来年之约!”
张梁却是好奇,问道,“蔡兄既已及冠,不知如今可曾成家?”
蔡珂含笑答道,“不瞒二位,两年前便已成婚,如今长子已能蹒跚学步。”说着看了一眼正在狂吃的蔡琰,“比起琰儿只略小一些,此番来曲阳路途遥远,便未携他同来。”
魏超道,“那待我归来之时,府上必是人丁兴旺、热闹非凡。届时蔡兄既无后顾之忧,自可与我等并肩驰骋。”
几人说说笑笑间,蔡琰已经将盘中的几个点心吃完,悄悄来到张梁面前,并不说话,只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张梁会心一笑,从袖袋中取出一套原木拼图,上面雕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橘猫图案,递给小蔡琰道:“琰儿,待兄长下次回来,你若能将这图案拼凑完整,我便送你一只真真正正的狸奴。”
蔡琰双手接过拼图,好奇地问道,“兄长,狸奴是何物?”
张梁打开拼图盒子,展开示意图,上面的橘猫温言说道,“狸奴,便是这般模样的小生灵。”
蔡琰见到图上圆润可爱的猫咪,顿时拍手雀跃,笑逐颜开。